還是晴初出言道:
“殿下是要在驛站住一晚上,明日便換了快馬前往北境送信的。
廂房只需干凈整潔便好,再備些熱水和吃食來?!?/p>
說著,還遞了一包碎銀子過去。
亭長這才誠惶誠恐地接了,這便下去為楊蓁一行人準(zhǔn)備吃食和住宿的廂房。
晚間沒有足夠的熱水沐浴,楊蓁便和衣而臥,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榻上。
她自然是沒有京華的信使跑得快,可若是將這件事呈報中樞,再等朝廷派出信使,那恐怕就追不上傅虔的腳步了。
若是明日五更天就出發(fā),快馬加鞭趕上王軍的步伐,最多不過后日或許就追上了。
她左思右想地,企圖用眼前緊迫的一切填滿自己的身體。
若是不這樣,在長公主府中發(fā)生的一切將會像噩夢一樣纏繞著她。
現(xiàn)在,還遠(yuǎn)遠(yuǎn)不是她可以傷心難過的時候。
她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了。
盡管的確是在睡夢之中,可是整個人的意識像是虛浮著,幾乎一絲風(fēng)吹草動就能將她驚醒。
半夜里她伸手觸及旁邊裹成一團(tuán)的錦被,以為自己再往過一伸手便能觸及那熟悉的溫暖……
可是一驚醒來,外面已有些灰蒙蒙發(fā)亮,身邊還是冰冷的被褥,全然沒有那人的體溫。
晴初推門進(jìn)來了,她也睡眼惺忪著,卻仍然按時進(jìn)來侍候著楊蓁起床洗漱。
清晨沒人給她們燒水,好在如今是夏季,也能湊合著用涼水洗臉。
吃完了一頓便飯之后,楊蓁便帶著人換了快馬,一路直奔著王軍北上的方向去了。
他們一路奔波了一天一夜,這才在北境一個小驛站歇了下來。
那驛站破破爛爛地,比起靖南關(guān)的驛站也不如。
楊蓁帶著護(hù)衛(wèi),一行十幾個人住進(jìn)去,竟顯得有些擁擠。
只不過亭長倒是個懂事的,這便安排著人將自己住的上房打掃了出來給楊蓁住。
楊蓁謝過之后,讓晴初扶著進(jìn)去歇息了。
楊蓁馬術(shù)不佳,這一天是咬著牙熬下來的。
到了夜間,渾身酸疼地幾乎躺不下來。
晴初倒是沒多大的事,她小時候是在關(guān)外長大的,早就習(xí)慣了以馬代步。
扶著楊蓁趴在床榻上之后,晴初便一個人出去找驛館的人詢問大軍經(jīng)過的時辰。
可等她回來之后,卻是沉著一張臉。
楊蓁問道:
“怎么了,難不成王軍沒有從這兒經(jīng)過?”
清楚了搖了搖頭:
“王軍一路急行軍過去了。
再往前百里,便是關(guān)外。
亭長說,他們朝著七里川去了?!?/p>
楊蓁聞言大驚,也顧不上身子酸軟,連忙爬起來問道:
“去七里川了?是何時經(jīng)過此地的?”
“亭長說,是今日清晨經(jīng)過的,一路急行軍去了七里川?!?/p>
楊蓁聽聞此言,猛地下了床榻去,卻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晴初趕忙扶著她,心焦地問:
“殿下這是做什么?”
楊蓁咬著牙,彎腰撐在床邊上:
“我們得去阻止他們。
傅虔率軍一路疾行過來,勢必會在關(guān)內(nèi)扎營休整……”
忽地她眼睛一亮,想起她跟傅虔在南境時的默契,立刻便道:
“晴初,去把地圖拿來,或許我會猜得出傅虔在哪里扎營?!?/p>
晴初脆生生地應(yīng)了,立刻便將行囊之中的地圖拿了過來,兩人一起將地圖攤在床榻上,點上燭火圍著看。
楊蓁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圖紙上描繪的山川河流……
這時候外面忽地傳來一陣?yán)茁暎Z隆轟隆地很是嚇人。
晴初站起身來關(guān)上了窗子,而楊蓁卻仍然將目光鎖在那圖紙上……
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隨著晴初關(guān)窗的聲響,楊蓁腦中宛如炸開一般猛然驚醒:
“晴初!”
晴初回身緊走了兩步到她身邊,連忙問道:
“殿下怎么了?”
楊蓁緊張地問道:
“方才,是你提的七里川,還是那亭長主動提起的?”
晴初不明緣由,但也馬上回答道:
“是那亭長提起的,奴婢見他對這一帶很是熟悉……”
楊蓁立刻便指著地圖道:
“你看,七里川在關(guān)外還要再走百里方能抵達(dá)。
除了關(guān)外,大軍又未必會朝著七里川去。
以傅虔的性情,怎么會將行軍路線告訴一個小小的亭長?”
外面“轟隆”地又是一聲雷響。
晴初也睜大了眼睛看著地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
“方才進(jìn)來的時候,我們也并沒有查驗他們的金牌,驗明真身……”
這時候,楊蓁立刻示意她不要再說話,果斷地吹滅了手中的燭火,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果然在外面傾盆大雨之中,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面的護(hù)衛(wèi)在與人拼殺的聲音。
她腦中立刻想起來長姐臨死之前的話——
七里川有伏兵,主將戰(zhàn)齊是一個虛幌子,而真正的主帥是蘇葉。
一想到這兒,便能想到外面圍堵她的究竟是誰了。
這里離令狐驍割讓給她的鄴城十二州,不過百里有余。
原來蘇葉是帶著她的大本營,前來侵犯大孟邊境的?
可是如今再想這么多也沒有用了,就她帶在身邊的那幾個護(hù)衛(wèi),又如何能跟蘇葉手里的人相提并論?
楊蓁握緊了晴初的手,艱難出聲:
“晴初,連累你了……”
晴初雙手捂住她冰冷的手,小聲地安慰:
“殿下說的是哪里的話。
這么多年都陪殿下走過來了,奴婢和殿下之間又何談連累不連累的?”
楊蓁握緊了她的手,一雙眸子不由自主地閉上。
她不怕死。
可是若是她死了,王軍又該如何挺過七里川那一關(guān)?
若是她死了,傅虔又要追隨著她怎么辦?
還沒等她想清楚,房門便被一伙人猛地踢開。
她和晴初躲在床榻旁邊,看著那些人的刀刃上都沾染了血,面若羅剎一般立在門口。
她聽見其中有一人怪笑了一聲:
“兄弟們,大孟公主就在里面,若是活捉回去,王后娘娘定然有賞——”
可誰知他的“賞”還沒說出口,便讓人一刀劈成了兩半。
那人的身影與另外幾人糾纏在一起,他手中的銀刀上下飛舞,幾下便將人全都砍了干凈。
楊蓁嚇得躲在里面沒敢出聲,卻聽見一聲急促的腳步聲進(jìn)來,伴隨著熟悉的聲音:
“蓁兒?”
那是傅虔的聲音!
楊蓁三兩步便從床榻上爬起來,順著聲音的方向摸了過去。
借著外面火把的微弱光線,她看清了來人的身影,立刻便扎進(jìn)了他的懷抱。
晴初替他們點燃了燈火,便立即退出了廂房。
他身上濕漉漉地,鎧甲也變得冰冷。
可她卻仍然舍不得放開,夠著他的脖頸蹭著,想借一點溫度暖和暖和。
傅虔將刀扔到地上,緊緊摟著她坐到了床榻上,低眉在她全身上下掃了一遍,問道:
“怎么樣,受傷了沒有?”
楊蓁搖了搖頭,眼巴巴地盯著他看,雙手怎么也不肯放開,聲音里幾乎帶了哭腔:
“傅虔,我以為見不到你了?!?/p>
傅虔心疼的不行,楊蓁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用力地抱著他,顯然是被嚇壞了。
他也不敢想,若是自己再稍晚幾步,后果又會如何。
想到這兒,傅虔摟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
誰知卻聽見懷里的小姑娘嚶嚀了一聲,他低頭一看,只見她噙著淚花:
“疼……”
傅虔趕忙將她松開,問道:
“哪里疼?”
楊蓁臉上紅了一陣,蚊子般小聲地說:
“今日騎了一整天的馬……”
他見小姑娘這副模樣,立刻便明白了過來。
剛開始騎馬的新手不能在馬背上待的太久,不然大腿和臀部都會有擦傷,腰背也會酸痛無比。
不過就算是知道了原委,他也不好……動手。
畢竟這天雷勾地火地,若是那副春光都展現(xiàn)在他面前,他能不能忍得住不趁人之危都不知道。
想到這里,他便丟下一句:
“我去叫侍女進(jìn)來?!?/p>
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廂房。
等晴初替楊蓁處理好了傷口之后,從里面走出來,傅虔這才走了進(jìn)去。
小姑娘如今還趴在原來的地方,小腦袋枕著自己的胳膊,已經(jīng)沉沉地睡著了。
傅虔走過去輕輕坐在床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楊蓁似乎知道是誰在她身邊,于是便迷迷糊糊說地抱住了他的大手,往自己懷里塞。
傅虔陡然僵住,他觸及到了小姑娘柔軟的腹部,便從那只手開始漸漸石化一般僵硬,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就在他勉強(qiáng)調(diào)勻了呼吸,準(zhǔn)備抽手離去的時候,小人兒卻又扯了他一把,竟將他那只大手捂在了胸口……
傅虔感覺到手背觸及的柔軟,心中慌亂得幾乎無法自持。
可那小丫頭還砸吧了砸吧小嘴,柔軟的櫻唇讓人幾乎忍不住要覆上去一親芳澤……
他最終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去,不再去看她。
于是稍許片刻之后,傅虔便呈現(xiàn)出一種極為奇怪的姿勢——
他將手背在身后任由睡熟的小姑娘抱著,自己則轉(zhuǎn)過身去斜倚在床榻邊上,就這么睡了過去。
兩人如若就這么僵持著,那還算是一夜無事。
可是就在凌晨的時候,傅虔卻感覺被人從身后抱住,有個小腦袋貼在他后背輕輕啜泣著。
傅虔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轉(zhuǎn)過身去察看。
只見她并沒有醒過來,而是緊閉著眼睛,雙臂纏上他的臂膀,便不打算再放開。
傅虔一用力撥開她的小手,她就開始哭。
于是他沒辦法,只好自己也躺了下來,將她裹進(jìn)懷里,一下一下地拍著背哄她。
楊蓁似乎安定了下來,又沉沉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她卻猛地睜開了眼睛,幾乎是含混不清地喊著一句話:
“別去七里川,有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