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聶清麟忍著臉上被線兒絞得陣陣的疼痛,慢慢地抬望瞭望四周,十幾箱的妝奩都已經(jīng)打包完畢。這個沈嬤嬤據(jù)說是葛清遠的奶媽,是葛府里的老人兒,替老宅著想之心甚盛。她老早便帶著幾個宮女清點了鳳雛宮里的物件,只要是價值昂貴的首飾擺設(shè),一律都是打包的打包,裝箱的裝箱,而內(nèi)侍監(jiān)送來的絹布首飾自不必說,雖然比不得衛(wèi)太傅供應(yīng)的稀罕精良,又是整整幾十箱。
看著空蕩蕩的宮殿,聶清麟微微苦笑,不知太傅若是安在,看見他憑借一己之力供應(yīng)的貴物家私都入了進葛府的妝奩,一會便要被一車車地運進了宮外,該會是如何冷面如霜,兩眼噴火的的景象。
已經(jīng)又幾天過去了,可是澧縣依然毫無般半點音訊,那人……僥幸活下來的可能是沒有了……聶清麟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高興的,畢竟他也好,葛清遠也罷,本質(zhì)上幷無差別,都是覬覦大魏王權(quán)的亂臣賊子罷了。死了哪一個,都是換湯不換藥的。
可是不知為何,寂靜無人時,總是想起那人的模樣,心里的酸意便是怎么都壓制不住,甚至有幾次似乎有什么要從眼里垂掉出來,她也是連忙深呼吸眨眼,才算是及時地止住了。
說到底,太傅待她倒是用了幾許真情,可惜她無以回饋,只待來生,若是能做對誠心相待的兄妹也是好的,她一定會結(jié)草銜環(huán),盡心伺候長兄,也算是還了這一世的虧欠……
很快,公主婚嫁的妝容便是描摹完畢。西陸的鍍銀鏡忠實地呈現(xiàn)出鏡中人的美貌,只見細眉微微入鬢,額前點了一抹艶麗的牡丹花瓣,兩頰白中透粉,櫻唇被染上了嬌艶的紅色。原本就是個脫俗的美人,畫上了艶麗的婚妝后又平添了幾分冷艶的成熟。只是那滿身描金鍍彩的大紅嫁衣也無法讓那精心描畫過的眉眼露出半絲的喜色。
沈嬤嬤拿過來本該壓箱底的“嫁妝畫”,張開了卷軸,大大咧咧地呈在了聶清麟的面前讓她過目。
這嫁妝畫雖然是女兒婚嫁的必備之物,但卻是露不得臺面的私物,只是被細心的母親偷偷放入箱底,再囑咐女兒一番,待到了新婚之夜,新婚的夫妻二人盡解衣衫后,鋪展在床鋪間依著畫上春色行事,以供“照貓畫虎”之用。
可是沈嬤嬤卻是在這白日里拿出來,人前呈放在尚未行禮的公主面前,便是羞辱的意味十足了。瞧那意思,如果沒看到公主羞憤臊紅的模樣,這刁鉆的嬤嬤便是要足足少了些許的趣味。
可惜托衛(wèi)太傅的宏福,見識過鴛鴦八戲盒里的那份“珍品”,這樣市面上常見的拙劣畫工還真是不夠瞧的。聶清麟只微微掃了幾眼,便面色如常地抬眼望向沈嬤嬤:“沈嬤嬤是從葛府入的宮,出身粗卑比不得宮里教養(yǎng)良好的嬤嬤,禮數(shù)欠缺不知進退,本宮也就不太苛求嬤嬤了,只是這青天白日,你拿出這卷子私物公然呈地給本宮看,是何意思?”
沈嬤嬤原本以為公主會羞臊得抬不起眼,卻不曾想?yún)s是突然牙尖嘴利,將自己折損得不露痕跡,直氣得細眉微挑,老褶子亂顫。她同葛府的人一樣,具是鄙夷皇家的,更何況現(xiàn)在是葛府出來的小少爺成了皇帝,而大少爺又成了大魏新一代掌握實權(quán)的太傅?沈嬤嬤自小帶大少爺,在葛府的小人里地位不低,加上之前在船上給公主驗過清白,心里老早就看低了永安公主的身份,如今平白被公主出言奚落,又有這么多宮女在一旁看著,頓覺這老臉不夠用了,只氣得橫眉立眼,居然伸手指向公主:“老身也是好心,想你入了府便是要盡心伺候太傅,依著古禮拿給你看,也是為你好!倒是個不識好歹的,白白編排起老身來了!”
聶清麟慢慢地站起身來,頭頂霞冠面色微冷,大魏皇室的積威猶在,豈容個嬤嬤蹬鼻子上臉?
“沈嬤嬤莫要一時得意,言語失了分寸!葛府就算再威風也是要借助聶氏皇姓才算是名正言順,不然葛府的葛太傅為何要千方百計地來娶本宮?只是葛大人在人前尚且還裝一裝樣子,絕不敢伸出個手爪指著本宮說話,嬤嬤的架子倒是比葛府的主子還大!
在這里勸一勸嬤嬤您,葛府就算是一口氣出了兩位天子,嬤嬤您的身份也只是個卑賤的奴才賤籍,莫要一時昏了頭自抬了身份,忘記了自己該有的本分!”
沈嬤嬤被聶清麟突然冰冷的氣勢鎮(zhèn)了一下,又被公主斯條慢理地奚落了一番,惹得旁邊的宮女忍不住低頭竊笑。只把她氣得老臉都微微變形,怎奈婚轎已經(jīng)在外面等候,今兒是大少爺大喜的日子,出不得紕漏,只能忍著氣兒向公主賠罪,心里恨恨地暗想:待進了府門,看你還如何去抖公主的威風,只少爺一個就把你個牙尖嘴利的在**整治得服服帖帖……
出了宮門,便是看見葛清遠一身紅衣騎在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上,英俊的臉上倒是掛滿了喜氣,少了些眼角暗藏的陰郁之氣。當他望向面前掛著珠簾遮面的公主時,更是嘴角露出了輕笑。
聶清麟慢慢地被攙扶著進了大紅的婚轎,心里也是暗暗有些著急了。按理說,瑯西王的兵馬早就應(yīng)該到了,為何到現(xiàn)在也是毫無動靜?莫不是哪里出了什么紕漏?
就在這時,婚車的車隊突然在半路停了下來。聶清麟微微挑簾往外一看,卻是吳閣老帶著一大批翰林學士擋在了街道前。
“葛清遠,皇上病危,你居然便時候要在這個時候強娶公主!你這是將祖宗法典置于何處?弄一個不在婚嫁之內(nèi)的私生子坐到了龍椅上,你這是將聶氏皇姓的正統(tǒng)置于何處?而且大人你說皇帝病危,朝中的其他重臣哪一個又是看到了?你一連休朝三天,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人獨斷專行,莫非是要做那第二個衛(wèi)冷侯!”
吳閣老的嗓門甚大,整個街道兩旁的人都聽得見了,許多人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葛清遠坐在高頭大馬上一陣冷笑,很快便是身體力行了他與衛(wèi)太傅的不同之處--“來人!將這個危言聳聽、妖言惑眾的老東西下了天牢,明日交由大理寺審了后,便在午門量刑吧!
不留些士大夫的血,便是堵不住那些唯恐天下不亂之人的嘴啊!”
葛清遠滿臉殺氣地說道,很快就過來的侍衛(wèi)將吳閣老一行人綁縛拖走,吳閣老卻是個寧死不屈的老骨頭,這么被一路拖拽還高喊著:“葛賊其心可誅,篡權(quán)奪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聶清麟在婚轎里頭痛地揉了揉額角,她現(xiàn)在算是領(lǐng)教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真諦了,明明在密信里一再叮囑閣老安心蟄伏,可是老爺子氣血一涌,便是一定要拿出士大夫的氣節(jié),將脖頸洗干凈了去面參昏君佞臣,若是將來記錄到史書上“攔婚轎直參佞臣”,倒真是看了氣血沸騰、可歌可泣的一節(jié),可是現(xiàn)在卻是只剩下了她一個,再無可以依靠的重臣……
吳閣老!當真是要舍朕而去?
就在這時,一個守門的侍衛(wèi)慌忙來報:“報……稟報太傅,城外的暗探來報,有大軍從水路上岸,看那旗幟,應(yīng)該是瑯西王的兵馬……”逐漸被拖走的吳閣老還在哈哈大笑:“葛賊,你的死期到了!瑯西王的大軍已至,皇室匡扶便是指日可待……葛賊受死吧!”
葛清遠騎在馬上聞言神色未變,只是冷笑道:“看來葛某娶妻的面子還算大,倒是四方諸侯都來祝賀了……”說話間,他回過頭來,望向轎內(nèi)的聶清麟:“對了,不是葛某的面子大,而是公主您的面子大才對!”
聶清麟聞言心里頓時一沉。
“公主的聰慧,幸好在下是老早就知道的,自然也是對公主您加了十二分的提防小心。你以為那個通往宮外的密道,臣真的不知道嗎?想要引出老鼠,總是要留個鼠洞才好,單鐵花倒是個彪悍的,可惜再驍勇的人也抵不過戰(zhàn)場下的一包迷藥!她傳信之后,便被關(guān)押在了臣的大牢之內(nèi),待你我完婚后,公主若是思念舊仆倒是可以去牢里看一看……
聶清麟身子微微一震,皺眉問道:“不知葛大人做了什么?”
“跟在衛(wèi)大人身旁那么久了,四兩撥千斤的本事還是略通一二的,瑯西早在三日前就發(fā)生了內(nèi)亂,瑯西王的義子高昌斬下了看不清世事的瑯西王的人頭,早已歸誠于我,如今帶領(lǐng)大軍前來,一是等待新帝的受封成為真正的瑯西藩王,二來是替本太傅鎮(zhèn)守京城,震懾那些妄想趁亂進京的藩王們--若是不服,瑯西王便是血淋淋的下場!”
聶清麟聽得心里一緊,看著葛清遠那深邃的眼里無盡的陰沉,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葛清遠大人只在這短短數(shù)月間,心思的陰沉早已經(jīng)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那個殿試時還需要提點的年輕人,現(xiàn)在卻是舉一反三甚能揣摩人心的惡魔。
想到這,她起身準備下轎,事已至此,倒是不用跟這位葛大人走一走那過場了,左右不過也是下到牢里,也不可叫這葛賊名正言順地竊取了江山。
可是還沒等她走出轎子,葛清遠便是沖著轎旁的沈嬤嬤一使眼色,沈嬤嬤立刻舉起一塊沾滿了藥沫的帕子按在了公主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