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洛幷不認識陸宣的哥哥的,以前只依稀見過那么一次,那是武將,當(dāng)時看到覺得怕,便躲著了,如今不曾想,他竟然能為自己上一炷香,燒一捧紙錢。
正看著時,忽聽得那男子口中道:“凝洛……”
這一聲呼喚,竟若午夜夢回時的嗟嘆,令凝洛一怔,軟軟的暖意襲入心中。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她從未有過的,這么多年月,她飄蕩在人世間,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她待要抬頭,細看下那陸宣的兄長時,卻只覺像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就此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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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凝洛在一陣灑掃的聲音中醒來,她盯著空中淡青色的床幔出了好一會子神兒,難不成自己這是又投胎做人了?可那帳子看起來也未免太過熟悉些。
還未來得及細想,雙頰上只覺瘙癢難耐,正欲伸手去撓卻在指尖接觸到臉頰時猛地楞住了。
臉頰上似乎有好多痂,痂下癢得人心都亂了,心煩意亂中凝洛卻強迫自己不去關(guān)注身體上的異常,只伸手掀開床幔光腳跑到銅鏡前。
一連串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她根本不用分辨方向,不用看房中的擺設(shè),身體的記憶帶她繞開了房中的繡凳,直接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鏡中人的臉上滿是水皰和結(jié)痂,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可凝洛還是看到了那張臉上未脫的稚氣。
那是十四歲的凝洛,剛剛因為出水痘而高燒了幾天的凝洛。
凝洛猶疑著伸出手去,銅鏡微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引起她心中的一陣悸動,她真的回來了,而且,回到了一切尚未發(fā)生的時候……
窗外卻傳來一聲輕笑,而后一個略帶譏諷的聲音傳來:“這人縱然是天仙的樣貌也禁不起一臉的痂,看到那樣的一張臉,總讓我想到小時候在爛泥地里見過的癩□□!”
說完,那小丫鬟似是真看到一只癩□□在自己面前一樣“咯咯”笑起來。
又有另一人的聲音傳來,先是“噓”了一聲,然后壓低聲音道:“仔細讓人聽了去!”
先前那個卻是不屑地嗤笑一聲:“如今這邊的境況誰還不躲著?便是廚房來傳飯的人都不敢近咱們院門,遠遠地喊一聲抬腳便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屋里那位得了瘟疫呢!”
凝洛才覺到腳底漫上來的涼意,低頭看了一眼,腳背上也零星幾個紅疹,襯的那雙柔嫩的腳更加白晰了。
凝洛緩緩走回床邊坐下,窗外的聲音猶言在耳:“……合該咱們命苦,攤上這么一位……”
“誰在外面說話?”凝洛沉聲說道,“進屋來!”
窗外的動靜一滯,然后有腳步聲匆匆響起來,很快兩名丫鬟就出現(xiàn)在門口,凝洛看她們停了一停又對視了一眼,才低頭慢慢走進來。
凝洛沉默地看著她們,前世此時的自己聽了那丫鬟的話心中只覺羞憤,照過鏡子竟確實覺得無法見人,兀自伏在枕上哭了一通,卻毫無辦法。
“小姐,”白露受不了這沉默等待的氣氛,忍不住抬頭開了口,“您是有什么吩咐嗎?沒有的話,我和小滿就出去忙了,外面還有好多活計呢!”
說著語氣中竟有了責(zé)怪的意味。
凝洛看向她,也沒漏掉旁邊那個丫鬟的小動作,她正慌張地看了凝洛一眼,然后輕輕地扯了一下白露的衣袖。
白露倒是無所畏懼地回視凝洛,方才便是她在窗外說個不停,雖然疑心被凝洛聽了去,可這位大小姐素來追求息事寧人,想來也是無妨的。
凝洛看著面前的小丫鬟似帶了幾分挑釁的意味與她對視,不由淡淡地動了動眉,命道:“去外面廊下跪著!”
聲音雖然輕,但是那言語中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容置疑感。
仿佛她說的就是應(yīng)該被執(zhí)行的,她說的就是天地間的真理。
白露一楞,卻是下意識地問道:“奴婢有什么錯?”
“你是在問我?”凝洛反問。
她這一反問,白露頓時覺得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怎么可以問出這么荒謬的話來。
小滿不敢抬頭,卻忍不住再次伸手拉了拉白露的衣袖。
“去跪著吧!”凝洛淡淡地道,“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起來!”
聲音依然是極輕的,可是卻蘊含著讓人無法反抗的力量。
白露待了半晌,垂下眼簾。
她隱約覺得,眼前的姑娘變了,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讓她忍不住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