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景水秀之地將養(yǎng)了整整三年,等顧熙言體魄康健了些,方得了外祖的準(zhǔn)許返回盛京之中。
然而當(dāng)時顧熙言年紀(jì)尚小,腦海里那段幼時記憶縹緲又模糊,只恍惚記得有位少年郎玩伴,幷不曾以為這是段男女情愛的開端。
而韓燁呢?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顧熙言已經(jīng)在少年的心里情根深種,也許是兩人執(zhí)手相看花海的時候,也許是兩人在屋檐下躲雨的時候,也許是兩人共飲湯藥的時候. ......
離開扶荔山后,韓燁回到盛京城中,托人百般打探,京中各家貴女都沒有名叫“林熙兒”之人。
派出去的心腹一波又一波,偏偏帶回來的消息都是“查無此人”,如此數(shù)年過去了,韓燁只能將一腔過往壓在心底,從未在人前提起過。
韓國公一族百年來皆盤桓江南、淮南一代。后來,韓燁領(lǐng)兵在江淮兩地歷練了整整六年。一次進京述職的機遇,他竟是在馬球場上偶遇了眾貴女中的顧熙言。
馬球場上驚鴻一瞥,勾起了心底未熄滅的記憶。韓燁本想等六年結(jié)束回京之后,差人去顧府提親,不料成安帝賜婚顧熙言和蕭讓的圣旨卻提前一步出了禁廷。
韓燁愛不能得,滿心苦痛,深思熟慮之后選擇了成人之美。
后來,韓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段氏之女,如此日日相敬如賓,貌合神離地過了數(shù)年。
再后來,韓燁聽聞平陽侯寵妾滅妻,將顧熙言囚于柴房之中,百般折磨。又聽聞平陽侯夫人和顧府門客暗通款曲,聲名狼藉。
從始至終,他都將那份深情按在心底,努力扮演好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的角色。
如此數(shù)年過去了,顧氏不忍心自家女兒受此折磨,差了顧熙言的長兄顧昭文拍開了平陽侯府的大門,不求寬恕,只為顧熙言求一紙和離之書。
韓燁聽聞此事,早早準(zhǔn)備好了上門說項的媒人和整整六十四擔(dān)聘禮,就等顧熙言的一紙休書下來,他便即刻上門求娶。
不料,蕭讓只道“顧熙言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竟是絲毫不松口放人。
心底的記憶塵封多年,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陡然熄滅,整整六十四擔(dān)聘禮只因這一句話便化為了泡影,韓燁心中悔不當(dāng)初,只嘆自己可笑、可憐。
直至兩廂戰(zhàn)亂,起義軍攻入盛京城中,韓燁派人連夜趕到平陽侯府,不料柴房之中,顧熙言已經(jīng)慘死于叛軍刀下。
韓燁悲痛欲絕,連夜從前線趕回盛京,從蕭讓的貼身侍衛(wèi)流云手中搶下顧熙言的尸首,將其安葬于扶荔山下。
那方香墳孤冢面朝萬里桐花,身后是千里杏林--這是她當(dāng)年最喜歡的漫天花海。
最后的結(jié)局,他被蕭讓一箭射落崖下,墜入滔滔江水中,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一朝重生,他不愿再嘗愛而不得的滋味,他不會再將她拱手讓人。
.......
回憶如潮水般涌上來,顧熙言望著眼前的清雋男人,心中所想就這么脫口而出,問了出來,“玄郎的心悸之癥如何了?當(dāng)年扶荔山一別數(shù)年,可有再犯?”
韓燁望著她,眸中有萬千情絲,卻久久沉默不語。
話一出口,顧熙言才察覺這問話里似是含著情意綿綿,此情此景,實在是不太合適。只見她小臉兒一扳,斥道,“當(dāng)年我外祖父破例救你,如今你卻恩將仇報,擄我至此,真真是那忘恩負(fù)義之徒!”
韓燁定定望著她道,“我是對不住他老人家。”
“但我也不后悔把你弄到這兒來。”
顧熙言見他這副偏執(zhí)的模樣,不禁滿懷郁結(jié),冷冷道,“世子滿口'你'、'我',未免失了體統(tǒng)。還請世子放尊重些,稱我一聲夫人罷?!?/p>
韓燁眸色微沉,“上一世我錯過太多,曾天真的為他人做嫁衣,我本欲成全你的因緣,沒想到到頭來卻害了你,將你置于平陽侯府那等窮兇極惡的虎狼之地。這一世,我實在不想與你涇渭分明,哪怕是口頭上親近些,也是極好的?!?/p>
“那是上一世!這一世之事與上一世大有不同,你不也看到了嗎?蕭讓如今對我很好,我們二人琴瑟和諧.......”顧熙言簡直和他無可爭辯,脫口而出道,“我夫君橫掃千軍,英勇無匹,你就不怕他親自來找我嗎?!”
韓燁聞言,眼眸中的纏綿情意瞬間散去了大半,兩手俯身撐在床榻上,直直望進她的眸子里,“天下之大,我韓燁要想藏匿一個人實屬易事。一時半會兒,任他蕭讓怎么找,也是找不到你的,熙兒大可放心。”
“--你!”顧熙言聽著這張狂之語,胸脯上下起伏不定,簡直要被氣得背過氣去。
兩人正僵持之際,一將領(lǐng)于門外高聲道,“眾部下皆已待命,恭請世子移步南書房議事?!?/p>
“熙兒剛醒,身子尚虛弱,不妨多存些氣力罷?!表n燁仍是月朗風(fēng)清的模樣,微微抬了手,一群侍女便捧著數(shù)例膳食魚貫而入。
顧熙言冷著臉,將頭扭到一旁,又聽他道,“這處園子居所依山傍水,四季景色因時而異,最是怡心養(yǎng)人。熙兒不妨平心定氣,先梳洗停當(dāng),用了膳食,晚些時候,我親自帶你逛逛。”
那廂,一名婢子上前到顧熙言身旁,躬身斂眉道,“婢子服侍姑娘梳洗?!?/p>
顧熙言正滿心郁結(jié),這時聽見那婢子聲音里的吳儂軟語之腔,心中不禁一陣怪異,略略思索片刻,終是突然驚懼地抬頭:“韓燁!此地不是盛京!?你把我關(guān)在哪里了???”
男人身姿如瀟瀟束竹,聞聲側(cè)身回首,面上微微一笑。
“江淮,楚州?!?/p>
注:桐花的花時寓意盈虛有數(shù)、由盛轉(zhuǎn)衰,花語是“情竇初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