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章臺會(一)
六月二十八,天下各路人馬齊聚于京西北道章臺郡,史稱“章臺會”。
這次章臺會,除了太子和四皇子兩方人馬之外,還有特意從盛京城中趕來的官吏數(shù)人,皆是奉成安帝之命督查議和之事。兩方人馬皆是看在成安帝的圣命上暫時休戰(zhàn)妥協(xié),彼此心照不宣,不過是打算做做表面功夫糊弄過去,故而今日一見,兩方人馬便是一番客氣寒暄--只談風花雪月、日?,嵤?,竟是無人主動提起軍事。今日出席宴飲的文官將帥、宗室王侯,皆是有妻兒帶妻兒、有姬妾帶姬妾.......
這不像是談判現(xiàn)場,倒像是一次出游聚會。
只見宴飲廳堂一片輕歌曼舞,自屋頂垂下四面竹編的席簾,席簾之外,則是擺著四座一人高的冰雕,正往外散著絲絲寒氣。宴飲廳堂四周以木槽為渠,別出心裁地移栽著數(shù)片夏日風荷,正隨著習習穿堂風輕輕搖曳。
今日顧熙言一只腳剛踏進了宴廳的大門,心中便頓生后悔之意。
原是那日韓燁問她是否要出席今日宴飲的時候,正趕上顧熙言午睡起來,她意識朦朧,睡眼惺忪,還以為今日不過是普通宴飲,隨口便應了下來。不料方才一進門,顧熙言一眼便瞅見了廳堂中一襲玄色衣袍的蕭讓,腦海中登時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坐在宴桌前許久,才恍然回過神兒來。
她剛說了“山長水闊,不再相見”,竟是這么快就又見到了他。
今日宴席上的酒乃是章臺郡特供的瓊華露珍品。奈何顧熙言懷有身孕,飲食上的忌口是萬萬不能含糊的,不僅不能吃秉性寒涼、活血祛瘀的食物,酒也是一概不能沾的。
只見韓燁抬了手,一旁服侍的下人立刻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一壺瓊華露換成了一壺甜牛乳,韓燁接過銀壺,親自給顧熙言斟上一杯,又執(zhí)了玉箸,挑了幾樣顧熙言能用的菜色道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可謂是細心體貼,關懷備至。
可這一切看在對面坐著的蕭讓眼中,就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只見男人的身形一動也不動,直定定地望著那美人兒不錯眼,他薄唇緊抿,眸色微沉,握著杯沿的大手骨節(jié)泛白,青筋隱隱。
與韓燁的宴桌遙遙相對,蕭讓獨坐一桌,身旁幷無他人同席。側后方的宴桌之后,坐的乃是鄭虞和石氏二人,鄭虞今日難得褪去戎裝,穿了一身淺色的女裝,襯的整個人有了幾分溫柔氣度。
鄭虞暗中偷看蕭讓良久,終是起身上前走到蕭讓桌前,自斟了一杯酒,拱手道,“屬下敬侯爺一杯?!?/p>
蕭讓淡淡看她一眼,一仰頭便飲盡了杯中之酒,動作干脆利落,竟是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方才,鄭虞見蕭讓望著顧熙言眼中的纏綿之色,又見他此時對自己的冷清態(tài)度,兩相對比之下,心中不禁嫉妒萬分。
今日在場的眾人中,多是行走官場的外男,故而知道顧熙言身份的人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內(nèi)情的人見顧熙言今日從進門兒便坐在韓燁身邊,又見了蕭讓一副陰沉沉的模樣,當即嚇得只敢埋頭吃菜,竟是一言也不敢發(fā)。
再看那些不知道顧熙言身份的人,皆是把顧熙言當做了韓燁的妻室,甚至還竊竊私語地稱贊兩人舉止恩愛。
宴飲正酣,觥籌交錯。一行婢女魚貫而入,給各桌奉上一盞冰鎮(zhèn)鮮果,略略一看,大抵是冰鎮(zhèn)荔枝、黃桃、李子之類。
顧熙言的手指還沒碰到那顆冰鎮(zhèn)荔枝,那廂韓燁便發(fā)了話,“將這冰鎮(zhèn)果子撤了去,再換些常溫過冷水的來?!?/p>
原是那日顧熙言下身出血,險些小產(chǎn),一連喝了數(shù)日保胎藥,身子虛弱的很,如今六月時節(jié),竟是又穿起了春日衣衫,時不時地還會體虛盜汗,手腳冰涼。如此情狀,自然是不能再食用冰冷之物。
顧熙言倒也遵醫(yī)囑,只緩緩縮回了夠果子的纖纖素手,轉而拿起琉璃杯,飲起杯中的甜牛乳來。
那廂,上首一藍衣文官笑道,“世子和夫人果真是情意綿綿。”
韓燁聞言,但笑不語。
和那藍衣文官同席的一位褐衣文官聞言,當即拉了拉那藍衣文官的衣袖,又拿眼神頗有深意地瞅了瞅蕭讓。
那藍衣文官見蕭讓自打落座便一言不發(fā),只一杯接一杯喝著悶酒,不僅沒明白別人的提醒,反倒問道,“誒,說來也奇怪,侯爺今日的神色看起來不大痛快,不知是怎么了?!?/p>
那褐衣文官聞言,冷汗落了一聲,忙輕聲斥道,“快閉嘴吧,別說了!”
不料,那藍衣文官確實個耿直不知迂回的,被褐衣文官一斥,竟是急了,喋喋不休道,“兄臺此言差矣,我見此夫妻恩愛場面,贊嘆兩句又有何不妥?難道兄臺竟是見不得別人夫婦恩愛?更可況,我聽聞平陽侯爺和夫人也恩愛的緊……”
“砰--”的一聲突然響起,把藍衣文官的話打斷了一半,廳堂內(nèi)眾人聞聲,紛紛朝著聲源處望去。
原是蕭讓耳力極佳,方才聽著周圍竊竊私語之聲,滿腔怒火隱忍不發(fā),竟是將手中的那只白玉酒杯生生捏碎了。
只見高大俊朗的男人面色如常,緩緩起身道,“這杯子忒不結實,擾了各位宴飲的興致?!?/p>
四周之人哪里敢真的受蕭讓的歉禮,當即紛紛拱手,連聲道,“哪里,哪里”、“侯爺言重了”、“侯爺無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