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平陽侯府中沒有婆母、公爹,不用每日請安見禮,可怎么說她也是這府中當家主母,整日睡到日曬三竿總歸是不像話。
居上位者要給下面的人做出表率來,若是太懶怠了,難免上行下效,形成一股子歪風邪氣。
更可況,今天剛好是初一。
每月初一至初五,晝錦堂大開,用以處理侯府各類賬務。在晝錦堂和府中一眾下人見面,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兒了。
上回,顧熙言新官上任三把火,對侯府后宅各辦事處的職責、人事都進行了調(diào)整變動,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剛好趁著這第一次對賬,檢驗一下治家的成效如何。
正房里,丫鬟婆子魚貫而入,奉上一應早膳吃食。
隔間暖炕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顧熙言偏頭就著金盞細細漱了口,剛從靛玉手里接過一盞犀露茶,廖媽媽便打簾子進來,立在門口行了一禮,“秉主母,晝錦堂已經(jīng)收拾妥當,一干人等都已到位,就等著主母訓話了。”
自打上次顧熙言拿了廖媽媽開刀,廖媽媽便一直謹言慎行,揣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經(jīng)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大概摸清了顧熙言是個胸懷大度,不計前嫌的性子,因此愈發(fā)忠心耿耿起來。
“廖媽媽辛苦了?!碧а劭匆娏螊寢尦隽艘荒X門的薄汗,顧熙言笑著叫靛玉給廖媽媽賞座奉茶。
廖媽媽受寵若驚的道了謝,方才坐在楠木海棠式圓凳上,捧著一盞茶水聽顧熙言說話。
“以后每逢初一到十五,眾人集結(jié)在晝錦堂后,媽媽來告知我一聲便好。侯府里產(chǎn)業(yè)頗多,光查對莊子、鋪面的賬務就要耗上八/九天,若是每次都等我去訓了話再開始對賬,豈不是白白耽誤一番辰光?!?/p>
廖媽媽不解,“那主母把大家召到晝錦堂對賬.....”
廖媽媽是個能干的管事媽媽,處理起宅務心細如發(fā),頗有一番手段。許是在侯府里做頭等的管事媽媽久了,只有一點不好--心直口快,腦子一熱,脫口便說。
這些時日,顧熙言也大抵摸清了廖媽媽的性子,知道眼下她無心忤逆頂嘴,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便耐心解釋道,“將大家召到晝錦堂公開對賬,不是我要來監(jiān)督大伙兒,而是要這侯府各個辦事處的人互相監(jiān)督著。”
按照顧熙言定下來的細則,晝錦堂的查賬一共分為三輪。
第一輪是要查出錯賬、假賬。但凡查出一處,便有賞銀。第二輪是要查第一輪的賬是否有誤,但凡查出一處,第一輪查賬的賬房先生便要受罰,而第二輪查賬的賬房先生便得賞銀。第三輪則是從侯府各辦事處隨機抽調(diào)出四位管事,再加上從侯府的莊子里隨機抽來的一位莊子管事,三人對賬務進行謄抄,最后評比出當月收益最高的鋪子門面和莊子。除此之外,侯府其余辦事處抽調(diào)出兩名人手用作賬務監(jiān)察。
諸如平陽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家大業(yè)大,人事紛雜,每每到了月末處理起賬務來,若是假賬錯賬層出不窮,真真叫人一個人頭兩個大。
但凡鐘鳴鼎食之家,財務上的損失是小事,一旦牽扯到責任追究,難免引出一連串的人事糾紛,往大了說,能叫整個后宅都鶏飛狗跳,人心惶惶。
顧熙言的治家本領(lǐng)深得祖母顧江氏的真?zhèn)?。如此三輪查賬下來,自上至下層層監(jiān)管,分工明確,省力又高效。更遑論其中各辦事處的管事、婆子相互掣制,如此一來,不禁使錯賬、假賬無處遁形,更避免了東窗事發(fā),相互推諉責任的可能性。
廖媽媽聽了這話,沒想到顧熙言年紀輕輕,對用人之道竟然如此純熟,心中不禁暗贊一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孟夫子有言道“人性本善”,可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生來就不是忠心耿耿的純良之輩。利益,才是牽絆人心、使下屬上下頡頏的最好法寶。
廖媽媽三兩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忙起身告退道,“老奴明白了,這就去晝錦堂傳主母的話?!?/p>
顧熙言笑著點了點頭,又叫紅翡親自挑簾子送了人出去。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五六碟熱氣騰騰的吃食,顧熙言早起到現(xiàn)在,還沒來得及用上一口早膳。
纖纖玉手不緊不慢的拿起銀筷,夾起一塊櫻桃煎送入口中,那櫻桃煎裹著蛋液的外皮酥脆香甜,里頭包著的櫻桃果餡兒軟嫩滑彈,輕輕咀嚼幾下,櫻桃味兒的汁水便在口腔里四溢開來,叫人滿足極了。
顧熙言的飯量一向不大,每每用膳總是淺嘗輒止??勺詮募薜搅似疥柡罡S是府上的廚子手藝太好,總是忍不住多用些。
看自家小姐吃的一臉滿足,靛玉又拿筷子給顧熙言布了一塊蓮房魚包。
這道菜式十分新奇,做法頗為“道法自然”--卻取新鮮蓮子去蓮心碾碎成泥,再將鱖魚去麟、去刺剁成魚茸,和蓮子泥拌勻,最后填入蓮蓬中,蒸制而成。故而一口咬下去,魚肉的鮮美,伴隨著蓮蓬、蓮子的清香一同綻放在舌尖,使人如同置身八月份清風陣陣的夏日荷塘。
今兒個的菜色格外合顧熙言的胃口,她吃的滿心歡喜,示意靛玉再給自己布一塊蓮房魚包。
一旁的紅翡見狀,忙勸道,“小姐前些日子餓極了傷了胃,早膳不宜用的過多,淺嘗輒止便好!否則又要腹痛難忍了!”
顧熙言被叨叨一番,只好作罷。
靛玉給顧熙言添了一小碗紅豆粥,“小姐若是喜歡這道菜色,便叫廚房里頭多做幾次就是了!”
“今早還聽人說,這蓮蓬、鱖魚都是從青州的莊子里現(xiàn)采的新鮮食材,小姐要是想吃,真真是方便的很。不過,眼見著深秋了,這蓮蓬正當時節(jié),估摸著也就是這些天能吃上幾回了?!?/p>
那廂紅翡聽了,立刻沒好氣地沖靛玉道,“也不知是不是被饕餮附了身了!怎么這么愛吃?打小瞧見了吃食就跟沒命了一樣!之前小姐未出閣時,便是整日里往廚房里跑,如今來了這侯府,竟然還是如此!不如求小姐發(fā)發(fā)善心,調(diào)你去廚房做活好了!”
靛玉年紀小,聽紅翡訓話聽慣了,被說了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擠眉弄眼地沖紅翡笑著道,“咱們小姐也是喜歡吃食的,紅翡姐姐這是敲打我呢,還是敲打小姐呢!”
紅翡氣的跺腳,“你這小蹄子,竟學會沖我?;ㄇ涣?!”
紅翡比顧熙言還年長幾歲,打小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素來穩(wěn)重。在顧府的時候,主仆三人時常玩鬧,如今到了侯府,顧熙言主母的身份擺在那里,礙于靛玉年紀還小,紅翡不得不端著大丫鬟的架子震懾下面一眾人等,故而常常不茍言笑。
顧熙言很久沒見她這般笑鬧,索性含了一抹笑意,由著兩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