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在河面上以收過路費和打劫為生,遇上不舍財?shù)闹鲀海蚴嵌鎺椭g黑吃黑,最常干的便是將人綁去網(wǎng)里沉河示眾。你手上勒出的傷痕頗深,老繭也頗厚,說明你常干此事,所在的舵幫勢力定然不小。前些日子官府剿匪,曲水河上三大舵幫覆滅了倆,如今只剩下最大的九曲幫和一些零散小舵幫。你說,除了九曲幫,你還能是哪個舵幫的?”
暮青冷哼,正因看出此人是九曲幫的人,她才決定如此行事——她要送沈問玉一份大禮。
這位沈府的嫡小姐似乎很喜歡和水匪勾結(jié)行事,她那倒霉庶兄死得那么湊巧,很有可能便是她與水匪之間的交易。可事后她又將水匪賣給官府,來了個過河拆橋殺人滅口,事情雖做得干凈利落不留后患,但同樣的伎倆可一不可二。如今沈問玉故技重施,又買通水匪想取她性命,若她將官府剿匪的內(nèi)情告知九曲幫舵主,不知這位舵主會不會擔心被人過河拆橋,來個先下手為強?
身在大興十六年,與前世一樣從事驗尸取證工作,暮青體會最深的卻是人權(quán)的巨大落差。在這等級森嚴的封建王朝,人命生來便分了輕重貴賤,天理公義任權(quán)貴玩弄。劉氏一案,她驗尸不過是盡自己職責,竟因此遭人記恨,雇兇買命。
此事她不會天真地以為告到縣衙,一心攀附侯府的知縣佬兒會給她一個公道。她也不會認為此事忍氣吞聲便能了結(jié),沈問玉若想放過她,便不會雇兇買她性命。她逃過這一劫,定有下一劫!
既如此,不如自救。
暮青眸光清寒,漢子瞧著,卻滿眼驚懼。僅憑他的手,她竟能將他的身份斷定至此?!
心頭涌起前所未有的寒意,六月的天,他竟覺得渾身發(fā)涼。她讓他給舵主送信,根本就是要他的命。
他這樁買賣是越界撈活兒,本就瞞著幫里,若替暮青送信,豈非要被舵主知道?按幫規(guī),他和他那兄弟可是要被沉河的!
可若不答應暮青,他這條命現(xiàn)在就得交代在此。唯有先應了她,待她放了他,這信自然任他處置。
漢子心里盤算著,一抬眼,卻對上一雙清寒的眸。
暮青手一伸,再次探入他懷中,這次拿出一張身份文牒來。
“你的身份文牒我且收下,若是這封信沒替我轉(zhuǎn)交給你們舵主,三日后,你的身份文牒便會出現(xiàn)在縣衙公堂之上。近來剿匪,你該知道官府的告示——匪者,親眷連坐,杖二十,徒百里。不想連累一家老小,讓你辦的事便不可馬虎?!?/p>
“……”噗!
一口血噴出來,漢子兩眼發(fā)黑。
他今兒是倒了哪輩子的霉,遇上這么個祖宗!
拿他當桌,拿他的衣裳當布,拿他的血當墨,最后拿他當送信跑腿的還堵了他的退路……她還真是懂得把人用得徹底!
今兒這買賣不是虧了,而是根本就不該接!原先接這樁買賣時他還在想,暮青怎得罪了沈府的小姐?如今看來,誰得罪誰還未可知。
暮青將那張身份文牒收起,站起身來,垂眸瞧一眼漢子幾欲暈厥的模樣,淡道:“現(xiàn)在,你可以暈了。醒來之后,記得辦事?!?/p>
言罷,她腳尖一抬,那人便一滾,滾入了道旁的林子。
看也未看林子一眼,她只轉(zhuǎn)身,往古水縣的方向走去。
林子里那兩人回去也死不了。這段時日官府剿匪,匪幫正需要人,那舵主只要不傻,便會留著兩人的命去與官府拼殺。這兩人日后若被官府所擒,那也是罪有應得。
雨漸歇,晨霧漸薄,官道兩岸景致漸明。少女遠去,唯留一把青竹傘散在泥水里,寂靜里,淡淡血氣。
風拂過,煙雨洗了江天,隱見水闊云低處,一艘玉樓畫舫。
松閣墨欄,小梁紅窗,隱約見窗后一截天青衣角,聽一人低笑,“過路而已,倒是瞧了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