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封野帶著燕思空去山里找封魂。
大半年未見,燕思空有些擔心封魂認不出他,遙見一只巨狼款步走來,依舊是那般皮毛豐盛,高大雄武,一只青灰獨目泛出兇悍危險的精光,有吐納山河之氣勢,猛虎出山也不過如此。
封野站在燕思空背后,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后退,低笑道:“嗯?又害怕了?”
燕思空緊張地吞了吞津液:“它還記得我嗎?”
“狼若認定一個人,一生不會忘。”封野拉起燕思空的手,走向了封魂。
封魂也小步跑了過來,行到倆人跟前,突然前爪揚起,整只狼站了起來。
燕思空看著面前不斷攀升的龐大陰影,一動也不敢動。
封魂卻兩爪搭在了封野的肩膀上,用頭頂在封野的胸口鉆來蹭去,封野嬉笑著抱住它的大腦袋,使勁揉了揉:“魂兒,你是不是又胖了,幾天沒見,又吃什么好吃的了?!?/p>
封魂頂了一會兒,才放開封野,又偏過頭,似乎是禮節(jié)性地蹭了一下燕思空,便就地蹲坐下來,高傲地揚著腦袋。
燕思空松了一口氣,摸了摸封魂的下巴,笑道:“魂兒,你在這山里好不自在啊?!?/p>
“它有吃有喝,當然自在?!?/p>
“你說,它會不會想自己的妻兒?”
“我當初要把它留在大同,它一定要跟著我走?!狈庖靶α诵Γ拔业f,可能在它心中,我也是它兒子,還是個不會占山不會捕食的兒子,所以要照看著我。”
燕思空噗嗤一笑。
封野捏了捏他的臉:“你笑什么,你便是它的兒媳,還不跪拜公公?!?/p>
燕思空故作嚴肅道:“可亂了輩分了?!?/p>
倆人相視大笑。
他們在山中隨性漫步,此時正值層林漸染的秋日,第一次來凌霧山莊,也是這般時節(jié),但今年的秋,比去年來得更早、更濃,寒意愈盛,而愈是山花斑斕,五色繽紛。
“不知何處雨,已覺此間涼……”燕思空拈起一片火紅的落葉,發(fā)現(xiàn)這葉子生得如此標志,卻也逃不過落地成泥的結(jié)局。
封野眺望遠處的景山大營,心里想的卻是他征戰(zhàn)在外的封家軍:“此時遼東怕已是寒風刺骨了。”
“要穿棉衣了。”燕思空淡淡一笑,“每年的這個時節(jié),我爹都要領(lǐng)著將士和百姓一同上山,砍掉幾里地的雜草樹木,辟出一條防火線,否則這天干物燥,稍有不慎便可能惹來大火焚山。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鐮刀把我的手磨出了好幾個大水泡?!?/p>
他還記得十一歲那年他第一次上山,元南聿要跟他比賽,看誰砍得多,他砍了一個時辰就累得坐地不起,元南聿便趁著他休息,偷偷把自己砍得塞到他這邊,就怕他難過。
小時候看似他更早慧、更懂事,其實元南聿更會體貼人心,處處為別人著想,他幼時總希望親生父母能給他生一個弟弟,他萬萬想象不出,弟弟會那么、那么地好。
封野拉起他的手,翻看他的掌心,那里只有燒傷的淺淺疤痕。
燕思空下意識地蜷起了手掌,他不愿意封野看到這個“偽造”的疤:“水泡怎會留疤呢。”
“嗯,是啊,只有這燒出來的疤?!狈庖熬惯€有幾分得意,突發(fā)奇想道,“對了,你把我的匕首當了,便將這個疤作為你我之間的信物吧,要不,我也去燙一個,如何?”
“胡鬧,怎可干這種蠢事?!毖嗨伎粘榛亓耸?。
“有何不可?信物既要獨一無二,又要有特別的意義。”
“不可,我不要這個信物?!毖嗨伎辙D(zhuǎn)身往山下走去。
“為何?難道你怕我受不了灼燒之痛?”封野調(diào)侃道,“亦或你還在為這個疤生氣?”
“因為它不是獨一無二的!”燕思空大聲道。
封野怔了怔。
燕思空順了一口氣:“世上有疤之人千千萬,這怎么會是獨一無二的,你不要去干蠢事?!?/p>
封野聳聳肩:“好吧,但那把匕首卻當真是獨一無二的?!彼行┦涞卣f。
“……我當時走投無路了。”
封野忙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彼俅紊锨埃⊙嗨伎盏氖郑讣鉁厝崮﹃黄交恼菩?,“你我能再重逢,其他什么也不重要。”
燕思空微微一笑:“是啊。”
“我們下山吧,趙將軍還在大營等著我們,待與他慶完功,只你我二人之時,我們好好聊聊過去,我雖然以前不曾在你身側(cè)保護你,但我以后都在。”封野看著燕思空,滿目深情。
燕思空回以溫柔的笑意。
——
趙傅義見到燕思空,很是熱情,帳內(nèi)已經(jīng)設(shè)好了酒宴,曾同去平叛的將軍們分坐左右,在等著他們。
施禮完畢,二人入座,趙傅義笑道:“因戰(zhàn)事?lián)p耗過大,又逢太后染病,陛下不允大肆慶功,但咱們可必須慶賀慶賀?!?/p>
眾人面帶喜色,此時便不太拘泥禮數(shù),有的粗莽將軍直接大笑著拍起了酒壇。
“可惜長史大人有公務(wù)在身,不能前來?!壁w傅義舉起杯,恭敬道,“這第一杯酒,要先敬陛下,若無陛下之英明神武,以浩浩天恩庇佑我大晟子民,必無今日之大捷?!?/p>
“敬陛下浩浩天恩!”眾人齊聲喝道,一飲而盡。
趙傅義舉起復又滿杯的酒:“第二杯,便敬狄將軍和長史大人如何?”
孫鳳道:“狄將軍神勇果決,長史大人運籌帷幄,此平叛之戰(zhàn),二人功不可沒,敬狄將軍,敬長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