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似乎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
“我感覺到了,你在悲傷。跟這條人魚相處出感情來了嗎?”赫蒂牽起嘴角露出微笑,“來,幫我切了她。”
伊格尼茲走近她,接過餐具,低頭切割盤中的人魚,銀發(fā)垂在肩上,動作自然流暢。
赫蒂撫上他的腹部,肌肉矯健,爆發(fā)力蠢蠢欲動,能想像得來撞擊時緊弛起伏交替的出色力道。心愛之物被損毀的強(qiáng)烈感情顛簸讓這具冰冷完美的軀體重新變得誘人。她想了想說:“晚餐后來我臥室?!?/p>
伊格尼茲微微頷首:“我的榮幸。”
赫蒂閉上眼,耳邊只有刀片沿著肌理紋路劃開的細(xì)膩微濕的摩擦聲。
修長的五指穿入她的金發(fā),一點(diǎn)點(diǎn)按下,摩挲著頭皮,指腹冰涼的揉壓帶來奇異的舒適感,精靈迷人的低語帶著嘆息,像一陣徘徊不定的風(fēng)吹過她耳畔,并未深入:“您也不再年輕了。”
“我擁有完美的繼承人。”
“哦,您說塞西爾?”
“塞西爾?”赫蒂皺起眉,“不要用一個低賤人類取的名字來稱呼她。”
伊格尼茲笑了,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胸膛微微震動,銀瀑般的長發(fā)泛起炫目的漣漪。
“怎么了?”
“沒什么,”伊格尼茲恭敬地放下餐具退后,“該上最后一道菜了?!?/p>
“還有什么?”
伊格尼茲從走廊里推出餐車,上面擺著一個巨大的餐盤,被嚴(yán)實(shí)地罩住。
伊格尼茲微笑著揭開蓋子,餐盤里坐著一個金發(fā)小女孩。四肢被布滿魔法咒語的鐵鏈牢牢捆住,嘴唇被貼上了膠布,驚慌的金眸讓人想到從巢里跌落的幼鳥。她似乎已經(jīng)掙扎一會了,睡衣散亂,百合花一樣的肌膚上是密密匝匝的勒痕,有些地方磨破了皮,細(xì)密的血珠和薄汗一同滲出。
“你?!”赫蒂震怒地站起來,整個城堡都瑟瑟發(fā)抖。
“人類法師解開了她的防護(hù)魔法?!币粮衲崞潗蹜z地?fù)崦㈩澏恫灰训暮蟊?,目光溫柔,“我作為您的仆人?dāng)然無法對您做任何含有欺騙傷害之事……不過,對這只幼龍就不一樣了?!?/p>
赫蒂飛速地檢測了一下,伊格尼茲的奴仆契約還完好地存在著。
伊格尼茲把手伸進(jìn)小姑娘的衣服里,細(xì)致地揉捏:“我可以對她做任何事?!?/p>
他低頭把臉埋進(jìn)女孩的頸彎,利齒嵌進(jìn)皮肉吮噬鮮血。小女孩疼得全身發(fā)抖,眼底蓄滿淚水,卻因嘴唇被封住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你這只下賤的蟲子?!焙盏贇獾冒l(fā)抖,尖利的指甲揉進(jìn)掌心,怒吼聲和地底巖漿的爆涌聲一同高漲,整個龍堡像上帝手心一顆即將崩解坍塌的恒星,瑟縮顫抖,“說,你想要什么?”
伊格尼茲漫不經(jīng)心地捏住小女孩的下巴掂了掂:“先解開我的契約?!?/p>
赫蒂抬起手,做出一個虛握收回的動作,無數(shù)黑色觸角憑空浮現(xiàn),仿佛光在龍的抓握中撕開幽深裂痕??臻g有瞬間的扭曲,觸手一點(diǎn)點(diǎn)收攏進(jìn)她的掌心。
契約的解除似乎讓伊格尼茲松懈了一瞬。他懷里的小女孩緊咬住這一瞬間頂開他的手往餐盤外挪,赫蒂施展了個魔法立刻讓她回到自己懷里。
解開鎖鏈撕開膠布,赫蒂將女孩擁入懷中,手臂環(huán)繞一圈在后背相遇,緊緊抓握的動作和痛楚能驅(qū)散深淵般的不安,但她又不舍得劃疼小姑娘百合般的皮膚,于是就死命將指尖嵌入自己手臂,宛如兩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長鎖。
聽著細(xì)弱不安的喘息在耳邊逐漸銷聲,洇濕薄薄衣料的冷汗在一高一低的體溫間來回拉扯。數(shù)百年積累起的鮮活氣息那樣微不足道,全部沉沒融化在流過全身的溫?zé)嵬滋欣铩?/p>
卻在下一秒被突然擊散。
有什么銳利的東西自她毫無防備的胸脯一直捅進(jìn)去洞穿心臟。
奇怪。
非常奇怪。
赫蒂迷茫地低下頭,視線模糊。懷里女孩的眼睛似乎不是金色的,藍(lán)的?金的?藍(lán)的?扭曲變幻著,最終定格在藍(lán)色。
是藍(lán)的。
伊格尼茲拉開西德尼,趁著赫蒂精神松懈,飛速啟動潛伏的魔法攻擊。
一簇鐵刺從赫蒂腳下暴起瘋長,仿佛從某種被壓到極致的狹窄之地噴出,只是一瞬間就貫穿了天花板,靜止成一根造型奇詭的支柱。
伊格尼茲安靜地閉上眼,感受龍血兜頭澆在臉上身上那直逼燃燒的灼熱痛苦,仿佛皮膚悄然融化鮮血直接熨燙肌肉組織。他聽到了異常悲愴的哀鳴,似乎是從龍的心口發(fā)出,似乎是從自己被禁錮十?dāng)?shù)年的靈魂深處發(fā)出,又似乎只是一只被荊棘刺穿胸脯的鳥在死前發(fā)出愉悅到悲傷的歌聲。
心臟被洞穿,骨骼被切碎,歌喉被撕破。
仍然在歌唱,在起飛。
西德尼把他晃醒了。
“你不去看看嗎?”她捂著眼睛避開血腥場面,“老祖母們說過捕殺完獵物不補(bǔ)刀的都是蠢貨?!?/p>
伊格尼茲輕輕摸了摸她的額頭:“相信我,她死透了?!?/p>
“我們成功了。”
“嗯?!?/p>
“可以出去了?!?/p>
“嗯?!?/p>
兩個囚徒沐浴著血液相擁無言。自鳴鐘滴答滴答地響,山谷風(fēng)徘徊呼嘯撕撓玻璃,失主的巖漿暴躁地吼,壁爐里的火靜悄悄地燃。綠藤開了花,夜鶇脫了羽,燭燈唱起歌。
“西德尼,你剛剛做得很好。”
伊格尼茲松開她,夸獎道。
西德尼的手還是抖的。
“對了,”西德尼歪起頭問他,“桌上那盤人魚是哪兒來的?”
“冰柜里隨便找了具尸體偽造的。”伊格尼茲很快帶過這個問題,沙啞的聲音將她的耳洞搔得癢癢的,“收拾一下東西,我們盡快離開?!?/p>
“哦……嘶――”稍微一動牽連了頸彎的咬痕,西德尼抽了口氣,“你還真往下咬,還咬得那么用力?!?/p>
“為了更好地營造真實(shí)感?!币粮衲崞澱A苏Q?,露出微笑,拍了拍她的背,“去拿東西吧?!?/p>
西德尼小心繞過鮮血滴答的鐵棘叢,同時問:“安斯艾爾和塞西爾去哪兒了?”
“晚餐前林德就帶著塞西爾離開了,”伊格尼茲回答,“怎么處理那只幼龍就看林德的選擇了?!?/p>
路過赫蒂的尸體時,伊格尼茲停下來,仔細(xì)打量著。他與死尸相處了十幾年,對它們再熟悉不過,在他看來,赫蒂?恩瑟,囚禁了他漫長歲月的龍現(xiàn)在毫無疑問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尸體,精神上與肉體上都死得徹底。
可是。
將契約轉(zhuǎn)移到林德身上后,他試著對赫蒂進(jìn)行了一些探測,他發(fā)現(xiàn)這頭龍精神上和肉體上都比初見時虛弱了一大截,原先他被契約限制著無法得知。這很反常,十幾年以來她一直以精靈這種魔法天賦高超的生物為食,一直待在龍堡里沒有其他行動,為什么虛弱到了現(xiàn)在這樣?
沒時間找原因,伊格尼茲針對她虛弱的狀態(tài)迅速調(diào)整了計(jì)劃。在食物中施加了擾亂感知能力的魔法,赫蒂毫無防備地吃下去,于是把餐盤中的人魚當(dāng)成了西德尼,也沒有識破西德尼假扮的塞西爾。
接著送了命。
整個計(jì)劃進(jìn)行得太順利,以至于后續(xù)相扣的計(jì)劃都無需開展。
這很反常。
伊格尼茲皺起眉。
赫蒂已死,整個龍堡的奴仆都控制在他手中,塞西爾很早就被林德帶走,一切毫無紕漏。
可盤踞在心頭的一絲不安總是難以平息。
西德尼已經(jīng)取來儲物水晶。
伊格尼茲沖她笑了笑:“走吧。”
他打開了傳送門。
西德尼率先沖出去。
傳送門的另一端開在海邊,迎面而來的是濕咸的海風(fēng)。西德尼眨了眨眼,有點(diǎn)不敢相信,原來在龍堡狂風(fēng)驟雨肆虐時,外界是這么靜謐安詳。大海在月光下泛著微瀾,發(fā)光的水母隨波蕩漾,幽邃無垠的瀚海張開雙臂總攬萬千星辰,銀河浩蕩噴薄納入天海界線,沿著它一直走似乎就能回溯到宇宙初生的混沌。
西德尼向前走了幾步,赤腳,沙子軟得像云。海潮像女人旋轉(zhuǎn)跳舞時一重重鋪展的裙擺,沒過她的腳踝。
西德尼有點(diǎn)想哭,她想把此刻的感受一股腦傾訴出來。
她叫了一聲:“伊格尼茲?”
沒人回答。
“……伊格尼茲?”
西德尼環(huán)顧四周,只有她一個人。伊格尼茲呢?他不在?
開在礁石上的傳送門早已消失,不留痕跡。
莫名的恐懼攫抓心肺,五臟攪成一團(tuán),西德尼沖過去用力捶打抓撓石面,疼痛落在慌張?bào)@懼中如雪入水激不起一絲漣漪。礁石依舊平靜,無息,好像傳送門從未存在過。
好像這個月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她來海邊游玩時閉目飄過眼皮的一個夢。
大海依舊靜謐,海風(fēng)依舊溫柔。
綿綿夏日,夜色入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