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千金一擲
劇痛淹沒了他的全部思維,鐘晏從來不知道疼痛可以強到這樣的程度,他的思考完全停止了,只聽到男人仿佛受傷野獸一般的怒吼聲,刀刃刺進身體的鈍響,但聲音傳進耳朵,傳不到大腦。
明晃晃的燈懸在他的正上方,過了幾秒,也可能是幾年,在時間失去意義的時候,有人跪倒在他身邊,焦急的面孔擋住了燈光。
“小晏!”艾德里安托起鐘晏的頭,他漂亮的鳳眼睜著,可是看上去已經(jīng)失神了,“小晏,別……別,求你……”
艾德里安窮極一生也沒有這么害怕過,也沒有這么快速地殺死一個人過,朗池倒在他們的身邊,已經(jīng)斷了聲息,艾德里安甚至沒有顧得上多刺幾刀泄憤,只怕耽誤了鐘晏。
艾德里安捧住了鐘晏的臉,試圖抹掉他臉上的血,可是他自己的手上也沾滿了血,血只越抹越多。鐘晏眨了眨眼,他已經(jīng)浸透了鮮血的手抓住了艾德里安的衣服,開口說:“疼……艾德,我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馬上找人救你,別害怕,馬上就不疼了?!卑吕锇布贝俚匕参恐婈蹋舶参孔约?,他立即動手準備先簡單緊急止血,仔細看到鐘晏的腹部的傷口才發(fā)現(xiàn),那里的傷口多而深,簡直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戰(zhàn)場急救指導里根本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止血方法。
這種情況在戰(zhàn)場上,一般直接放棄了。
可是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束了。只要得到及時救治,現(xiàn)在的醫(yī)療技術如此發(fā)達,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只剩半個身子的都能救回來,不可能救不活的!
艾德里安咬牙準備起身到外面去發(fā)送求援信號,鐘晏微弱的聲音阻止了他:“別走……別救了,我好像,快不行了。聽我說……”
“先別說了,我去找人,馬上就回來!”
“不行,沒時間了,聽我說……”鐘晏說了這幾句話,精神勉力集中了一點,他艱難地忍著疼痛喘了一口氣,“我的終端密碼是,十年前的今天。里面有,‘標本’的完全控制權,還有所有的,重要情報。培森,很早以前,你剛到納維兩年,他就說過,你是個天生的,革命者,必成大患,一定要除……我,這些年,通過標本,警告過你很多次……”
他發(fā)聲時帶動著劇烈的疼痛,幾個字就要停頓歇一下,艾德里安聽到這里才明白,那些警告并不是法勒傳達給他的,一直都是鐘晏!
“所以,你和培森決裂,是因為……”他聲音顫抖著說。
“培森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執(zhí)意要退……”鐘晏虛弱地試圖笑一下,可是他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離開他的那一年,我開了,第一家標本店。這不是我,謀求那個位置的,工具……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后路。你要……馬上叫他們,查各個軍區(qū)的情況,摸清了,才好打……”
“我都記下了,先不要說這些了。你放心,我們不是準備發(fā)動戰(zhàn)爭,只是預備起沖突時使用武力威懾……我那天為了嚇你,故意說得很激進,對不起……”艾德里安急切地解釋著,鐘晏看著他的眼神似乎安心了許多,然后他的眼皮沉重緩慢地合攏,艾德里安惶然地捧住他的臉,“小晏,別睡,別睡,我就離開幾秒鐘,好嗎?我馬上就回來,你等著我,好不好?”
鐘晏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表達著拒絕。就在艾德里安準備忍痛拿開他的手時,外面的聲音忽然嘈雜了起來。
有戰(zhàn)車轟鳴之聲極快地由遠及近,急剎在了房子外面,費恩領著一個全副武裝的精英小隊破門而入。他只來得及確認了滿地的尸山和血海中,唯一跪坐在地上還活著的人是艾德里安,就聽見艾德里安朝他喊道:“尉嵐呢!醫(yī)療隊,快點!快!他要撐不住了!”
費恩從沒有見過艾德里安這樣失態(tài)過,他顧不上確認狀況,推了一把身邊最近的士兵:“快去讓后援車上的醫(yī)療隊進來!有緊急情況,叫尉嵐務必親自進來!”
士兵領命,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費恩走近了兩步,這才看清楚地上滿身滿臉都是血的人是鐘晏,不由悚然一驚,立刻回身命令道:“不要散開!都退出去!”
他看到了鐘晏暴露在空氣里的猙獰傷口,害怕一幫風塵仆仆趕來的士兵進入房子會加速空氣和灰塵流動,污染傷口。他自己上前幾步,把艾德里安和鐘晏身邊的幾具尸體都補槍爆頭,確定他們不會再造成威脅。
“我的衛(wèi)兵,費恩,他身上有傷,而且吸入強力致幻劑,你先把他搬出去?!卑吕锇仓赶蜃约盒l(wèi)兵倒下的方向說。
費恩連忙順著他指的方向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衛(wèi)兵,將他往門外有新鮮空氣的地方搬。
艾德里安低俯著上半身,溫柔但是有力道:“小晏,聽見了嗎?醫(yī)生馬上就到了,不要睡!跟我說說話,小晏……”
“戒指……是什么樣子的……”鐘晏喃喃地問。
“戒指沒有扔!就在家里,你回家就能看見?!卑吕锇布泵φf,“是銀色的,很便宜,我那時候沒有錢,我回家就找出來送給你,好嗎?你要跟我回家的,別睡,再撐一會兒。”
鐘晏的喘息越發(fā)微弱了,他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幸好艾德里安的偵查課上學過唇語,“你是不是,又喜歡我了?我要走了,艾德,騙騙我吧……”
“我一直都喜歡你!真的!從來沒有不喜歡過!對了,你不說要重新開始嗎?只要你活下來,我們重新開始……不是,現(xiàn)在就重新開始,好不好?跟我結婚吧,鐘晏,你愿意嗎?”
“謝謝你?!辩婈虧u漸黯淡的眼里閃出一些笑意,他的雙唇無力地動著,幅度太小,艾德里安險些讀不出那唇語,“你真善良……”
讀出這句話的那個瞬間,他簡直萬箭穿心。他花了這么久的時間不厭其煩地反復告訴鐘晏,他有多恨他,以至于現(xiàn)在鐘晏根本不相信他說的是真心話,執(zhí)意以為這只是臨終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