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人的說法對上時，宜安公主才還原了當時情況。

當夜，小郡主去找霍青，被告知霍青去了密林練功。小郡主算著時辰已經(jīng)差不多，就打算去密林找霍青。她和季章在林中轉(zhuǎn)悠，沒有找到人，卻把小郡主自己走得腳疼。小郡主慫恿季章去找人，把人帶到自己面前。

過了很久，小郡主沒有等到季章回來。她心有疑惑，季章就算沒找到人，也會很快趕回自己身邊啊。她一個人待久了害怕，季章最知道了。這時，小郡主歇夠了，起身去找人。

她漫無目的地走，喊著人。等她聽到打斗聲，等她跑過去時，看到的就是季章被霍青一掌推飛出去。

現(xiàn)在回想起當時那一幕，劉郁靜仍覺得心驚肉跳，血液逆流。

膩膩答答，躲閃不及，萬箭穿心，盡是包袱。

她看到季章倒下，腦子空白，天都跟著塌下來。季章出事，她心肺俱碎，六神無主。

小郡主沖霍青喊，“你為什么要打傷他？！”

霍青的回答簡潔到可怕，“天黑，林密，我沒看清，不知道是他。”

小郡主呆愣，眼中仍掛著淚珠。她以為霍青和季章有什么仇恨，這樣簡單的原

因，她根本沒想到。

她的一滴淚掉落，霍青為她擦去，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細膩的眼下肌膚。小姑娘欲躲，霍青伸手扶住她的肩，柔聲，“阿靜，我在練武，又在軍中，我不習慣被人暗探。即使有人出來，為什么不警示？不警示，我便以為是敵人。我不知道是季章……他是你的人，我若是知道，怎么會傷他？”

“可、可是……”小郡主仍然接受不了。

霍青為她擦淚時，她不再躲?；羟嗟吐晢査?，“為什么季章出現(xiàn)在我身后，不吭聲？”

“我、我不知道啊?！毙】ぶ髅Ｈ?。

公主冷冷插話，“季章體內(nèi)有兩道外力，都是你打的？”

“是。”霍青楞了一下，沒料到公主會知道這個。但想到公主身邊那青年，他眸子微縮。那個青年，武功極高。昨晚與他纏斗，霍青一開始不上心，不以為一個侍衛(wèi)的武功會如何。后來他甩不開對方，對方擋下他后仍游刃有余，他才察覺對方的武藝在自己之上。

那個人，他知道，叫秦景。

他早就知道公主身邊那青年，叫秦景。

霍青道，“公主可以問清楚，我確實能打出兩道不同的力?！?/p>

公主反駁不了，她哼一聲，出去問秦景。秦景證實了霍青的話，他被公主瞪眼，“你讓我丟人了！”

秦景若有所思，“屬下不知道霍公子習武與眾不同?！?/p>

“他的情況少見？”

“嗯?！?/p>

“那他肯定在撒謊！”公主蠻不講理道，“秦景你怎么會錯？你都不會的武功，他怎么會？他肯定在騙人?！?/p>

秦景哭笑不得：公主不懂武功，她得結(jié)論的方式居然以他為參考。

雖然知道公主在胡說八道，秦景的心仍然暖了一下，他經(jīng)常被公主無條件的喜愛、全盤接受而打動。他輕輕抱了公主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

他一抱她，她就驚喜地膩在他懷中不肯起來，接受來往諸人的注目禮--秦侍衛(wèi)又因為一時沖動，給自己引了個甜蜜的麻煩。

季章一直沒有醒來。

霍青的話也沒有明星漏洞。

小郡主很糾結(jié)，她一面恨霍青傷了季章，一面又被說服霍青不是故意的?；羟嗪軆?nèi)疚，每天來看望昏睡的季章。小郡主由一開始的打罵，到后來沉默接受。

獨自守著季章時，她卻總是哭，覺得是自己害了季章。

如果她那時不讓季章去找霍青，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在小郡主傷心的時候，公主大張旗鼓地要辦比武大賽。理由是有將軍纏她，正趕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公主本性暴露，刁蠻不講理的脾氣，嚇退了那位將軍。不光如此，公主還讓秦景和那位將軍打了一架。

臨走前，公主傲然揚下巴，“一群廢物！連秦景都打不過，憑什么來討本公主歡心？”

眾將感覺受辱，紛紛來約秦侍衛(wèi)打斗。公主欣然允諾，一人舌戰(zhàn)群將，把眾人說得不打過秦景，簡直無顏茍活。

針對公主鬧出的這么大動靜，上面根本沒人管。公主自己都詫異，她和妹妹在軍營鬧的動靜不小吧，爹娘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不管平王夫婦知不知情，公主都成功挑起了整個軍營糙漢子的血性。一場一場的打斗，秦侍衛(wèi)輸少贏多，輸?shù)哪菐状?，都有各方面的理由?？傊?，眾將發(fā)現(xiàn)，難怪公主敢叫陣，公主的這位侍衛(wèi)大人，武功是真的好。

夜幕降臨，營帳中，公主問秦景，“你還沒找到打傷季章的另一個人嗎？”她邊問，邊細心為秦景上藥。

沒錯，公主鬧這樣一出，都是為了找出另一個人。為了找出這個人，她不惜讓秦景動手。用武力征服敵人，也是一樣的征服。

劉郁靜是她親妹妹，只能自己欺負，萬不能被外人哄騙?；羟喱F(xiàn)在在公主眼中，就是那個欺騙妹妹的壞人--誰讓霍青說自己會兩種相反的掌法，秦景卻不會呢？

秦景微踟躕，“也許是屬下想錯了，那晚只有霍公子一人?！?/p>

“侍衛(wèi)大人，你不能這么消沉，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宜安公主捧著他的臉，驚奇道，“你一定是對的！再說，季章和霍青的武功，相差有那么多嗎？”

秦景垂目：正是覺得相差沒那么大，所以一開始，他才會覺得是兩個人一起重傷了季章。

可真正動起手來，情況本就千變?nèi)f化，不是誰武功好，就一定能贏。秦景沒有親臨，他不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再說，小郡主和霍青一起證實了，當時只有霍青……

秦景擁抱公主：他自己都不確信的事，公主無條件相信他。

絕不要辜負公主。

最后一天，秦景仍然沒有找到那個人。此時，整個軍營里的將軍，沒和秦景動過手的，只有巾幗女將軍徐丹鳳。公主聽聞，直接道，“肯定就是徐丹鳳了。”

秦景看公主一眼：人家姑娘根本沒動手，你這是公報私仇。

這幾天，據(jù)他觀察，徐丹鳳一直躲得遠遠的。徐姑娘不喜歡公主，也惹不起公主，她從來不往熱鬧的地方湊。公主卻認為，動手的另一個人，肯定是徐姑娘。

不理秦景的勸說，公主直接找上徐丹鳳。和這位跟自己有舊仇的徐姑娘面對面，公主思索：她該找什么借口，讓徐丹鳳先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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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道，“你擋著我的路干什么？”

“……不是公主你喊住末將的嗎？”徐丹鳳對公主的倒打一耙很費解，她就知道，這位公主很難相處。

公主哼笑，抬下巴，“本公主喊你是讓你讓路！你非但不讓，還主動迎上來，本公主從來沒見過你這么不講理的人。給本公主跪下，道歉！”

“……”一段時間不見，宜安公主的厚顏無恥讓徐丹鳳大開眼界。

她被氣笑，踩都不睬公主，抽身便走。后頭傳來公主怒聲，“你無視本公主，罪加一等！來人，攔住她！”

風聲撲將，徐丹鳳轉(zhuǎn)身迎敵，被身法簡銳的靛衣青年逼得步步退。她盯著對方淡色瞳眸，心底恨意強烈：當日初見，明明是為了他跟公主結(jié)的仇！結(jié)果他、他……

這種愚忠的可憐人，根本不值得她救！

徐丹鳳身形飄逸快速，打出了火氣，完全不躲閃。幾次堪堪躲開對方的掌力，又一次次迎上。她冷目看著青年，想從他眼底看出一絲愧疚?？上Ψ奖砬榍啡保瑥念^到尾沒多余情緒流露。

一直到號角響起，集營聲一遍遍高喊，徐丹鳳和秦景的打斗才匆匆結(jié)束。徐丹鳳不敢耽誤軍情，忙跟眾將一起去集合。公主并不急，現(xiàn)在就沒什么對她有約束力。

她和秦景慢悠悠地跟在后頭，公主探尋地看向秦景。

秦景面色嚴肅，點了點頭，“是徐丹鳳?！?/p>

公主眸子瞇了起來，唇角溢出諷笑：霍青果然是說謊了。

當晚有人和他一起在密林，那個人是徐丹鳳。

那么，季章被打得差點沒命，恐怕就是他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霍青和徐丹鳳想殺人滅口。如果不是小郡主出現(xiàn)的太及時，季章大概就死了。

老神醫(yī)說的三天時間早就過了，季章依然沒有醒過來。

死無對證，誰知道那晚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連現(xiàn)在……老神醫(yī)仍然說盡人事聽天命。季章一死，霍青和徐丹鳳不管做了什么說了什么，都沒人知道了。

公主甚至懷疑，霍青每天探望季章探望得這么勤，是不是就有秘密動手的打算？

公主想著妹妹的事，進了主營，傳令官上前見禮，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所有人看著。她蹙蹙眉，被迎接進去。公主趕到后，傳令官才將詔書傳下。

其實這詔書，和軍營常務無關(guān)。是平王夫婦知道了兩個女兒的到來，要她們進戎州。

公主嘆口氣，她早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爹娘現(xiàn)在才找她們兩個，她都覺得晚了。

小郡主不愿離開，“我要等季章醒來再走?！?/p>

公主頓一下，“對，我們要防著有人殺人滅口?！?/p>

“大姐？”小郡主詫異，這是什么意思？

公主先沒理會妹妹，跟傳令官約了三天后再入戎州。傳令官苦著臉，跟她后面哀求，“公主，小人只是傳令的，您不能讓小人沒法交差啊?！?/p>

公主懶得理他，一個眼色下去，就有侍衛(wèi)上前，把人攔了下來。

找到機會，公主將徐丹鳳的事說了出來。她觀察著妹妹，說之前，再三要妹妹冷靜，怕妹妹支撐不住情郎的謊言欺騙。

劉郁靜沉默地聽著，無慌亂也無驚恐。

她甚至低頭笑了一聲，幽涼冷漠。

這個角度的眉眼，公主恍惚，隱約看到當年的自己。

小姑娘臉色蒼白，眸子安靜，幷沒有被打倒，雙目更加明亮，“我就知道季章是無辜的?！?/p>

霍青騙了她。

她卻沒那么受不了。

大概從頭到尾，她就沒相信過霍青吧。

她不信季章會不為自己考慮，不信季章會無緣無故驚擾霍青。季章跟她許多年，從來都沒有做讓她為難的事。

季章和霍青動手，肯定是聽到了什么，或霍青做了什么對不起她的事?；羟嘁獨⑷藴缈冢?/p>

“季章一定不會死！他會醒來，告訴我霍青做了什么，是不是對我不好！”小姑娘的眸子澈亮，說得斬釘截鐵。

季章不會這樣死掉，不會不管她。她之前怕他醒不來，現(xiàn)在卻不怕了--他肯定會醒來，他怎么忍心自己受霍青的欺騙呢？

她相信他！

公主有些發(fā)愣，看著妹妹堅定的目光：她、她、她覺得妹妹是不是太相信季章了……公主開始思索妹妹和季章之間，是不是有問題。

她有心問小郡主是不是和季章那啥，但想著季章還沒醒呢，她貿(mào)然問出口，往小郡主胸口一刺，小姑娘得多傷心啊。

公主默默走出了帳篷，看到秦景后，她扯扯嘴角，“我娘會瘋掉的?！?/p>

如果小郡主真的看上了季章，高貴冷艶的娘親，平王妃一定會瘋掉。千防萬防，沒防住內(nèi)賊。

公主跟傳令官約了三天時間，她的打算是一日日拖下去。反正爹娘又不可能親自過來，把她和小郡主揪回去。

期間，小郡主并沒有跟霍青攤牌?；羟鄟砜醇菊拢羟喔f話，小郡主都默默應著。只是在霍青看不到的時候，小郡主用幽靜到冰冷的目光看著這個人。

她

要看清楚，霍青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公主看到了小郡主的變化。

她沉默：阿靜被迫長大了，多么可憐。

她們等來了冬日的第一場雪，寒夜鋪雪，靜的無聲。

在這場雪夜中，季章終于醒來了。

是小郡主一直陪在他身邊，第一個等到了季章的醒來。

公主坐在自己的帳中，喝著茶賞雪。季章醒來的消息傳來，她舒口氣。不管小郡主和季章之間到底怎么回事，季章醒過來，對小郡主來說，一定是好事。

公主吩咐，“準備收拾行李，進戎州吧?！?/p>

她沒有專門去看一個侍衛(wèi)的道理，秦景卻去了。去了一會兒，又很快回來。公主嘲笑他，“你被趕回來了？”

秦景疑心公主早就猜到怎么回事，無奈道，“郡主在里面。”

他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郡主沒有出來的意思，大約一晚上都不打算讓出位置，秦景只好退回來。

公主“嗯”一聲，她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茶，金杯玉盞，玉手如筍。

“你聽到阿靜和季章的對話了？”秦景那么好的武功，她不信他什么都沒聽到。他要是沒聽到，為什么會回來？

“霍公子和徐姑娘說起一些舊日恩怨，對郡主幷不太好，”秦景其實聽到這些，就覺得不對勁，他匆匆離開，認為這些不該由自己知道，“屬下聽到郡主說，她絕不放過霍公子?！?/p>

公主眨眨眼，白了秦景一眼。聽墻角都不會！

小郡主不放過霍青，這是怎么說？她仍然不打算跟霍青攤牌？

含笑飲毒酒，咽下這口毒，非要還到霍青身上，才能解恨？

小郡主不要后路，眼底燃起報復的烈火。愛不愛，都不放過那個人。

外面雪聲和風聲交替著，與帳中燈火不遠不近地相襯。一個越冷，一個越暖。

公主冰涼的手指被蹲跪在自己面前的侍衛(wèi)大人握住，她呆呆看著他。想著在秦景眼中，此時自己的臉色一定很差。

她被秦景擁入懷中，心里忽然安靜。

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暖意，撫慰她，熨帖她，拯救她，讓她從過往醒來。

公主閉上眼：感覺一夜之間，就快不認識阿靜了。阿靜和前世的她，那個被陳昭所負的宜安公主，變得好像。

這不是她那個調(diào)皮愛笑的妹妹，她的妹妹，一下子就不見了。

可能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