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謝辭衍似是終忍受不了般,扶額摁了摁疼得欲裂的額角,“為什么你會在此處?”他忍不住開口又問,“不是讓你們?nèi)フ堧s耍到此來表演么?”
“您、您聽我解釋。”秦冽極不自然地咳了聲,心底發(fā)虛得厲害,更是不敢對上天子的雙眼?!安皇俏也徽?,是請不來啊!”
說著說著,他語氣幽怨了幾分,“我一開始去請的時候,那雜耍班的老板還滿面笑意,還一口一個貴客地喊我??烧l曾想他一聽是要到邊境軍營里來表演,就立即變了臉色,還以為我是在耍他,立刻就把我給趕出去了!”
他嗓音壓低了些,聽著居然還有幾分不可察的委屈,“我再去之時直接向老板亮明身份,可誰又能料到人家根本不敢到咱這軍營來啊,還、還連夜跑了。”秦冽梗著脖子,似是說著說著亦覺自己底氣十足,“那我不就只能喊上弟兄們上么!”
謝辭衍長嘆一口氣,實在是可氣又可笑。
邊境一帶四周荒涼,人煙稀少。既沒有如長安那般繁榮的市集,更不見熱鬧的廟會景象。他原是想讓嫣昭昭體會民間廟會的熱鬧氣息,才讓霍隨寫信給秦冽讓其安排好游園廟會之事,著實未曾想到其中會有如此波折。
他正欲側(cè)頭向嫣昭昭解釋,可身側(cè)女子卻已然上前一步巧笑嫣然地朝秦冽道了一句謝。“多謝你們的心意?!笔[郁的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狡黠地眨了眨眼,“亦多謝夫君的用心,我很高興。”
目之所及,皆是謝辭衍為她籌謀的心意。嫣昭昭立于其中,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他為她,于舊時年少最是肆意風華之地,設(shè)下一場盛會,傾盡所有,卻只為博她一笑。
她眼底是止不住的燦爛光華,熾熱的眸光直看著眼前傾心全意愛著她的男人,楊唇一笑,似把燃燒得正烈的火般,映照入他的心底,叫人心跳皆漏了一節(jié)拍。
謝辭衍喉頭一緊,灼熱的掌心握住那根纖細的手指,強忍著欲把人一把攬進懷里的沖動??善?,秦冽是個極不長眼之人,全然沒瞧見一雙有情人眼底的暗流涌動,不適時開口打斷道:“那可需要我將人都撤了?”
話一出口,秦冽卻覺周圍的空氣好似更涼了幾分,他縮了縮脖頸,抬眼便見往昔上戰(zhàn)場時殺伐果斷的主帥將軍驀然向他掃來一記眼神,那目光冷若冰霜,鋒利如刃,尚未開口便覺那眸中暗藏著三分殺氣與七分警告,他也終是反應(yīng)過來自己于此地實屬礙事。
他訕訕閉嘴,笑容干巴,“算、算我沒說......”
“不必撤?!辨陶颜演p笑一聲,旋即又開口道:“既是一眾將士們的精心籌備,若不瞧瞧才是糟蹋了他們的一番努力?!?/p>
她拉了拉謝辭衍的手,“阿衍你說呢?”
男人再看向心上卿時,那些冷色已全然斂盡,只余滿目繾綣,“你說好便好?!?/p>
秦冽瞬時欣喜幾分,望向嫣昭昭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敬意。他們不曾知曉,為了今日的這一場雜耍表演,將士們練了多久。他們素來慣執(zhí)刀槍,是戰(zhàn)場上的武夫,學(xué)起雜耍來何其艱難??蓞s因那是他們主帥將軍,那個多次在戰(zhàn)場上護他們性命的謝辭衍所心愛之女子,他們便甘愿為博她紅顏一笑而傾力以赴。
哪怕連面粉都從來未曾捏過,亦愿意去學(xué)著捏糖人,從未轉(zhuǎn)過盤子的他義無反顧地站上長凳,更有將士為吹火圈,嘴上都燙了個泡。
若皇后不看,他們確可省去這番辛勞,但將士們的努力卻亦同樣付之東流。
“那便請皇上與娘娘隨我來?!鼻刭咴谇邦^為他們引路,繪聲繪色地一一給他們介紹著?!艾F(xiàn)下眼前所見便是我們將士們的招牌好戲——胸口碎大石!”
那三三兩兩的將士見帝后走到跟前,其中一人忙躺上了案桌,其余二人合力將一塊石板給壓到那將士的胸膛上。隨即倆人雙手高高舉起錘子,一舉砸下。
“啊——”
一聲震耳欲聾的嚎叫聲瞬然響徹耳際,可——那塊石板,竟連一絲裂痕都無,更遑論是碎了??杀粔旱哪敲麑⑹恳讶皇悄樕喊祝а狼旋X道:“不是說已經(jīng)在石板底下先行劃開一道裂縫,只需錘子輕輕一落就能碎么!”他再忍不住身上沉甸甸的石板塊,上手抬了抬,“那錘子錘得我都要碎了,它還沒碎!”
執(zhí)錘將士先是茫然一瞬,隨即驟然反應(yīng)過來忙抬起那塊石板瞧了瞧,旋即極心虛地笑了笑,“抱、抱歉,拿錯石板了......”
嫣昭昭聞言忍不住笑彎了腰,生生憋得雙頰通紅。
秦冽手掌緊了緊,忍住想軍法伺候二人的沖動,啐了一句,“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p>
他忙轉(zhuǎn)身,又為倆人繼續(xù)引路,“皇上娘娘,咱別管這倆沒用的玩意,前面還有我們精心準備的......”
可今日老天爺好似存了心要打秦冽的臉般,他無論說誰的表演精彩,那人便會出岔子,引得眾人一哄而笑,可他要是說那人定表演不好,反倒贏得滿堂喝彩。
一番下來,秦冽索性閉緊了嘴,一臉陰沉。
這么一輪熱鬧下來,嫣昭昭只覺心頭泛起一層層細膩的暖意,仿佛秋日的陽光灑落心湖,柔和又溫熱。她從未來過軍營,也從未想過于她印象中肅然殺戮的地方,竟能給予她如此真切的溫柔與歡喜。
而這一切,皆因謝辭衍。
將士們甘愿嬉笑、出盡洋相,不過是因著那個他們愿意追隨的主帥將軍。而她,卻在此地感受到了嫣家都未曾給過她的溫暖與歸屬感。
穿過熱鬧笑語的錯落雜耍,再往深處行去,便只余一處攤子喧鬧著,十數(shù)盞花燈隨風輕曳。
那攤主,竟是霍隨與碧落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