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芳的身體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后退兩步。她看著眼前從自己肚皮里出來的一雙兒女,腦海中忽閃過許多零碎的片段。
她的兒子聰明卻叛逆不愛笑,從小也和他們不親,也就只有在看見昭昭的時候才會露出淡淡的笑來。8年前,她順從了謝驍策的主意,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丟到國外去,一丟就是8年,母子分別8年。他回來的時候自己別提有多高興了,那時候她就在想,只要謝辭衍高高興興的,他愛怎么樣也就隨他去吧。
李秀芳突然就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她手里抱著剛滿月不久的謝昭昭,謝辭衍蹲在一側(cè)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著妹妹臉頰的時候,那時候的謝辭衍問她,“媽媽要怎樣才會更高興起來啊?”
那時候她是怎么說的?
她摸了摸謝辭衍的頭,說,“只要你和昭昭高興,媽媽就高興?!?/p>
“走吧?!彼穆曇粝袷菑暮苓h(yuǎn)的地方飄來,眼神空洞地望著面前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一雙兒女。“趁你爸還沒回來之前,趕緊走?!?/p>
“別再回來了?!币坏螠I水自她有些渾濁的雙眼中流淌而出,似已經(jīng)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般,“我就當(dāng),從來沒有生過你們?!?/p>
她開始機械地整理凌亂的衣襟,手指碰到胸前的珍珠項鏈時突然頓住——這是謝昭昭去年送的母親節(jié)禮物。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珍珠,突然發(fā)狠似的扯斷了鏈子。珍珠噼里啪啦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像一場小型冰雹。
“媽......”謝昭昭剛開口就被打斷。
“別叫我媽!”她背過身去,忍著再看他們一眼的沖動,猛然深吸一口氣,“我會和你爸說,昭昭跟你一起出國念書,以后你們再不會拿家里的一分錢?!?/p>
李秀芳聲音極輕,“你們好自為之。”
謝昭昭喉嚨發(fā)緊,那雙瀲滟又好看的眼睛已然蓄滿了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斷往外溢落。她張了張嘴,想再喊一聲媽,卻已然不敢再喊。
她隨即也跪倒在謝辭衍身側(cè),一雙手緊握成拳。事已至此,謝昭昭心中其實一點害怕都沒有,只有升起對媽媽的濃烈愧疚。她對不起媽媽,但她卻不后悔。就算被千夫所指,眾叛親離,她都想要和謝辭衍在一起。
謝辭衍側(cè)眸看了她一眼,大掌握緊了她的拳頭。“媽,對不起?!彼钚惴贾刂乜牧藗€響頭,“是我不孝,讓您失望了。”
李秀芳卻不敢再聽,邁開腳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房間,瞬間好似老了10歲。
“后悔么?”謝辭衍嗓音沉悶,似帶著幾斤重的石頭,壓得人略有些喘不過氣來?!澳阋呛蠡诹耍F(xiàn)在還有機會回頭,還能重新?lián)碛羞@個家,回到媽身邊?!?/p>
謝昭昭猛然抬頭,抓著男人胸前的襯衣狠狠地咬上他的唇,直至口腔里蔓延出絲絲血腥味才松開?!拔覍Σ黄饗寢?,但我也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了,我可以不要這個家。”她喘著氣,眼底燒著一股堅定的火焰,“我只要你,阿衍?!?/p>
“如果愛你是罪,那我早已萬劫不復(fù)——可地獄如果有你,我甘愿永世沉淪。”
她無比自私地拋下了生她養(yǎng)她的父母,卻怎么也無法將眼前男人割舍。謝昭昭至今都記得,小的時候爸媽不在家,是他一直陪著她,在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她發(fā)高燒的時候,唯有他會注意到,凌晨抱著她去醫(yī)院,就連自己的鞋子沒穿都全然不覺。
那時候正吊著鹽水的她看著身側(cè)連睡都睡不安穩(wěn)的謝辭衍,不由在想,這世上大約也只有他會這樣對自己。
要是能永遠(yuǎn)被哥哥一直這樣守著,該多好。
這個念頭像一粒種子,在她心底悄悄生根,肆意瘋長。在高燒帶來的眩暈中,她偷偷勾住哥哥的小指,看著他疲憊的睡顏,第一次嘗到了被人用生命護著的安全感。
她裝乖裝了這么多年,終于有勇氣扯斷了束縛在她身上的線,擺脫了這個家以愛為名的操控。她也曾設(shè)想過許多次,如果謝焰這次沒有回來,她又會成為怎么樣的人。
每一次的答案都只有一個,她可能會為了擺脫身上這些日漸加重的線,而在某一個很好的日子里,在一個靜謐沒有人找到她的地方離結(jié)束她的生命。她能想到最好的反抗,就是將自己的生命攥緊在手中,肆意支配。
可現(xiàn)在,有了謝辭衍后,她想好好活下去。
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
謝辭衍轉(zhuǎn)身將那渾身充斥著不安的少女給緊緊攬在懷中,凝重的眉眼間帶著點點繾綣的柔意,像是揉碎了月色,又裹著淺淺的暖意,淌于心間的那股暖流?!拔以谧蛱鞗Q定抱你的時候,就沒再想過要放開,也絕不可能放開?!?/p>
“他們都說這樣的關(guān)系是錯的、是畸形的......可就算全世界都說我們錯了,我也寧愿站在謬誤的巔峰與你相擁。”
他也曾放開過她的手,也曾欺騙、麻痹自己,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去忘了她,可當(dāng)謝昭昭真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那些他費力筑起的城墻都盡數(shù)轟然坍塌,那一刻,他知曉,哪怕這世界再如何變遷,會有多少人鄙視、唾棄,他都再不會放開謝昭昭的手。
謝昭昭忍不住笑了,嘴角止不住上揚的弧度,就連眼尾都染上了細(xì)碎溫暖的光。這一刻好似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甜膩的氣味,像春日里的花團錦簇般。“謝辭衍......”
男人挑眉,伸手將人攬得更緊些,“我還是喜歡你喊我阿衍?!彼┥硪Я艘亩?,嗓音更低,“就像那一晚,你不停地喊著我那樣。”
謝昭昭心跳瞬間漏了節(jié)拍,被他知曉后她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似報復(fù)般昂首咬了他的喉結(jié),又喚了他一聲。“阿衍,我們會一輩子都在一起的,對嗎?”
謝辭衍握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溫?zé)岬恼菩南蛩齻鬟f著踏實的溫度?!耙欢〞??!?/p>
他從前錯失過她,因著兄妹的這一層桎梏,他與她曾遺失了8年的時間。以后的8年,他們會在國外一處沒有人認(rèn)識他們的地方定居下來,可以光明正大地漫步在她喜歡的街道上,可以隨時擁抱、親吻。再以后的8年,等到國外的公司運作更加穩(wěn)定后,他就帶著她一塊去旅游,看看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美好。
即便沒有孩子,沒有結(jié)婚證也無所謂,只要以后的每一個8年他們都還在彼此的身邊,就好。
他好似已經(jīng)瞧見他們倆人并肩立于夕陽之下,金色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本該交纏在一起的命運與緣分般。
謝辭衍側(cè)目,正巧對上了謝昭昭閃著細(xì)碎亮光的視線,“我們會一直相伴,相守,直至世界的最后一刻?!?/p>
她笑了,握著他的手緊了幾分。
等到我們都老得記不清年份時,你要記得提醒我——我們的第一個吻,是在被全世界詛咒的那天。
在獻(xiàn)給最不赦的罪名之下,卻開出了最艷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