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一對龍鳳胎,兩個小家伙鬧騰極了,喂食得一起,睡覺也得一起,當他把精力投入到他們身上,對于荊雨再也不會歸來的惶恐才稍稍減弱。
在兩個孩子長大以后,他也經(jīng)常帶兩個孩子到山谷的私塾去看煙花,并且暗暗期盼他身后的劍能夠痊愈。
或許他也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離別,但在那之前,仍然保留著一分希望。
直到,兩個孩子為荊雨立下衣冠冢。
就連孩子都明白,荊雨已經(jīng)不再回來,為什么他不相信呢?
在這兒之前,所有人,包括似乎有苦難言的陵瓏都在告訴他,劍斷魂滅,劍靈不會再出現(xiàn),可是他不相信……
因為荊雨哥哥明明說過,會回來。
也明明說過……會痊愈……
裴瀾之從噩夢中驚醒,慌忙從沙發(fā)上坐起,他仔細地打量著家里的天花板,還有倒映著清晨微光的窗玻璃,客廳角落薩拉杰聽聞響動,從窩里探出頭來,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去接著睡了。
因為家里只有一個臥室,裴瀾之為了夜晚也能像小黑球一樣留下,并且不讓荊雨為難,他主動保證不會隨意進入臥室,所以現(xiàn)在,他只能靠坐在臥室門口,凝神靜聽荊雨平穩(wěn)的呼吸。
他緊繃的神經(jīng)也終于在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在那段痛苦的記憶之后,他很怕這一世的荊雨會落下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但好在荊雨大部分的夜晚都可以安眠,反倒是他,就連看到荊雨手上沾著番茄醬都會顫抖,繼而聯(lián)想到當年荊雨遭過的罪。
他的荊雨哥哥,本該由他誠懇地道歉,再一心一意呵護,怎么能讓人這么糟蹋呢?
所以他入魔后,曾經(jīng)遠渡東瀛追查那個男人的下落,最終在金陵城追蹤到了當時已經(jīng)步入中年的東瀛男人,他把東瀛男人像是待宰的小雞一般拎到一處無人荒郊,男人最喜歡刑罰,他便在簡陋的草屋內(nèi)折磨了男人整整七天七夜。
眼看男人生不如死,嚎哭著求他賜死,可是哪有這么容易?裴瀾之在滿手腥紅中想到了荊雨,想到荊雨如同一只被遺棄的小動物,因為身體實在殘破不堪也曾哭著乞求給一個痛快。
裴瀾之捏著東瀛男人碎裂的下頜,“我給你痛快,誰給我痛快呢?”
就像東瀛男人曾對荊雨做過那般,他大發(fā)慈悲地開始為男人上藥療傷,“你叫得真難聽,我要不高興了?!?/p>
畢竟男人不像荊雨擁有自愈的能力,這么玩下去就死了,于是他還好心地把東瀛男人放歸家中。
當夜,東瀛男人組織了大批人手上山殺他,同時自己又悄悄坐著馬車出逃。
裴瀾之將打手們一一弄死,卻放緩了追逐的腳步,貓捉耗子,耗子要是不能活蹦亂跳,哪里還有樂趣呢?
他的內(nèi)心徹徹底底扭曲了。
半年后,他把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的東瀛男人重新抓了回來。
在東瀛男人的絕望中再一次開始他的復(fù)仇,因為不滿男人完全沒有求生意志,他將男人的兩個孩子四個老婆一同綁上荒山,要是東瀛男人不照他的要求去做,他就把他的兒子和女人一一賣去做奴隸。
東瀛男人嘶吼道:“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而他則倡狂地笑著,甚至笑出了眼淚,倏爾茫然地望著漆黑寂靜的星空,“那誰把我的荊雨哥哥還給我?”
東瀛男人壓根不關(guān)心自己的老婆,倒是有幾分心疼兒子,可惜也只是幾分而已,在接連幾天酷刑之下,東瀛男人甚至提出父債子償,讓自己的兒子替自己承受痛苦。
裴瀾之為了不讓他如愿,將他的身體縫縫補補,勉強續(xù)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從那以后,等待荊雨重生的每一年,他的心都不復(fù)溫暖過。
他也在漫長的煎熬中完全失去了真正的模樣。
終日與魔為伴,他是在一次肅清族類的行動中認識了當時作為前任特殊刑偵司司長的蕭柳。
蕭柳眼見他親手將一個魔修撕得七零八落,不僅沒有緝捕他,反而對他“一見鐘情”,當然,這個說法提出之后,他親手治好了蕭柳嘴賤的毛病。
天臺山,兩人偶爾會在一塊兒喝悶酒,畢竟都過得不如意。
蕭柳說他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但內(nèi)心煨著一撮火光不愿熄滅,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我覺得我們喝的不是酒?!?/p>
裴瀾之冷冷道:“那是什么?”
“是寂寞。”
哪壺不開提哪壺,裴瀾之連聽個笑話都覺得扎心,差點沒把人一腳踹下樓去。
后來蕭柳活得瀟灑恣意,辭去特殊刑偵司的職務(wù),成為了一名新鮮的通緝犯。
然而為這個結(jié)果買單的卻是裴瀾之,新上任的刑偵司長邵然和他頗有淵源,看在第六世佛骨幫他照顧邵澤邵漓這兩個孩子的份上,他勉為其難地金盆洗手。
直到聽聞荊雨初生的那一天,天地像是忽然又有了光亮。
就如同現(xiàn)在,荊雨起夜,推開臥室房門,亮光灑在裴瀾之蜷縮的身影上,一瞬間鮮活了他的生命。
“怎么不披一件外衣?”裴瀾之為荊雨守夜,一個小時前才剛剛有了些睡意。
“不冷?!鼻G雨沒有被嚇到,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裴瀾之第一次守在他的房門口,在幾個月前裴瀾之回家的那一天晚上,他同樣兩眼惺忪地起床,情形與今天一模一樣,男人的背影脆弱得讓他揪心。
裴瀾之退開身,方便荊雨路過,然而荊雨卻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裸1露在外的手臂皮膚,“好涼,我們一起睡吧。”
裴瀾之眼睛驀地圓睜,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像當初荊雨喊他回家吃飯那天一樣,生怕自己頭重腳輕,摔一下,夢就醒來。
“沒有聽到的話,就算了?!鼻G雨耳尖微紅。
裴瀾之哪里還敢再愣神,一路傻笑著陪護荊雨上了個廁所,又惴惴不安地進入臥室,荊雨把他的枕頭和被子放到里側(cè),這時裴瀾之才道:“我想睡在外面?!?/p>
“好。”荊雨也不太介意。
不過兩人躺下之后,荊雨就有些怔愣,他被夾在裴瀾之與墻壁之間,天地變得狹小了許多,也安全了許多。
裴瀾之并不敢觸碰荊雨,甚至有意在兩人之間留出稍許空隙,他的呼吸很輕,像是生怕驚擾到自己的心上人,于是荊雨哪怕不習(xí)慣,但在溫暖與困倦的侵襲之下,還是甜甜地睡去了。
荊雨睡熟后,裴瀾之也牽住身邊人的被角,一夜好眠到天亮。
希望這樣細小的幸福,能像繁星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