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嘆了口氣。

從今日起，平日里會施行宵禁的幾處集市都開始通宵達旦，徹夜不眠。

待曲長負更衣服藥之后出了門，恰好是夜色方至，華燈初上的時候，白日勞作收工的人們在街上熙熙攘攘而行，和著街邊叫賣，交織出一派煙火紅塵的氣息。

曲長負和靖千江各自的隨從都隱在人群中遠遠地跟著，他們兩個則隨意在集市上逛了逛，不時詢問物品價格。

靖千江平素總覺得逛大街是小姑娘才會做的事，誰要是邀他同游，恐怕會被他嘲笑至死，但如今主動跟著曲長負同來，竟也覺得興致勃勃。

市集上這些玩意自然無他平日里見過的那般華美精致，但奇巧更勝。

靖千江隨手拿起一只杯子把玩，沖曲長負道：“果然是高手在民間，你瞧這杯子，是用犀角雕成了一截枯樹根的形狀，連上面的紋理脈絡(luò)都清晰可見，可以說是巧奪天工了?！?/p>

曲長負瞧著靖千江把那杯子在指間轉(zhuǎn)動，有意過了一會才開口道：“你不怕么？”

靖千江奇道：“怕什么？”

曲長負微笑起來：“這個杯子，是鬼用過的。”

靖千江微怔，然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愿聞其詳。”

曲長負道：“從前有個書生，他喜歡一名孌童，兩人相愛如夫妻一般生活，可惜孌童早逝，死后猶緊緊握著書生的手腕不愿松開，直到被人用力掰下?！?/p>

“那名書生看到愛人離世，自然也是悲痛異常，竟然每日都能在日光下、夢境里看見對方的魂魄，以至于精神恍惚。于是被人送到寺廟里醫(yī)治。”

“廟里的老僧聽說了他這種癥狀，便給了他一只戒邪杯?！?/p>

靖千江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剛剛他還稱贊過做工精巧，這時卻不由覺得上面的溝壑紋理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戒邪？”

曲長負道：“愛念過盛，便是邪魔?！?/p>

靖千江道：“然后呢？”

“然后……”曲長負說，“那書生按照僧人的囑咐，回家去將杯中盛滿了水，日日對著水面冥思。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到了孌童病愈活下去的樣子，不光逐漸恃寵而驕，糾纏取鬧，甚至還因為錢財之事跟他屢生爭執(zhí)，書生便生出了怨恨之心?！?/p>

“他又看見了孌童與自己偕老的樣子，隨著時日漸去，美貌不再，竟至于身形傴僂，雞皮鶴發(fā)，令他生出了厭惡拋棄之心?！?/p>

“繼而還有書生死于孌童之前的樣子，他看到對方另結(jié)新歡，在別人身下婉轉(zhuǎn)呻吟，丑態(tài)畢露，更是起了憤怒之心?！?/p>

“如此諸念起伏，在心中生生滅滅，愛欲不再，魔障全消，書生娶妻生子之后上門向老僧道謝，卻發(fā)現(xiàn)，那廟里唯余一具枯骨?！?/p>

曲長負說罷，含笑悠悠一嘆，神色間似有幾分促狹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