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寧亦惟本身也不講究,就坐那兒能從早坐到晚。
梁崇下樓時說過幾次,讓寧亦惟到樓上書房來待著,陸佳琴都沒好意思。
后來康敏敏發(fā)現(xiàn)自己每次回家,寧亦惟都在保姆房,便直接把寧亦惟帶上了樓,叫住正在搞衛(wèi)生的陸佳琴,告訴她不必這么拘束,又把梁崇叫了過來,說梁崇不懂事,以后把書房給寧亦惟用。
梁崇懶得解釋,也沒提自己勸過陸佳琴的事,只說了“好”。倒是陸佳琴在一旁很難為情,抓著圍裙替梁崇解釋了明白。
不過即便上了樓待著,陸佳琴在場的時候,寧亦惟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有一回寧亦惟想問梁崇借個書看,趁梁崇進書房,悄悄走過去把門關(guān)上了,湊到梁崇邊上說:“你好,我想看看那本《終極理論之夢》?!?/p>
聲音輕的跟做賊似的。
那時候?qū)幰辔┻€是個小孩兒,瘦瘦矮矮,跟現(xiàn)在一樣蒼白,看上去膽子特別小。
梁崇承認(rèn)自己有時候心理有點陰暗,他覺得寧亦惟一驚一乍的樣子挺好玩兒的,便故意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寧亦惟:“你看得懂嗎?”
“一點點吧,”寧亦惟邊警惕地看著門,邊扯住梁崇的袖子,出賣了陸佳琴,“我媽不讓我跟你說話?!?/p>
“是嗎?”梁崇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反問,“為什么?”
“對,”寧亦惟嚴(yán)肅地說,“你的聲音最好輕一點,我怕我媽會聽到?!?/p>
梁崇不再逗他,給寧亦惟拿了書,便出門了。
康敏敏很喜歡陸佳琴一家,覺得她們熱情老實,時常邀請寧亦惟周末來家里作客。梁崇對寧亦惟的性格卻并不大感冒,或許是因為梁崇受到的所有教育、接觸的人事都指向教養(yǎng)、委婉、紳士與圓滑,而這些東西,寧亦惟全部沒有。
每當(dāng)寧亦惟偷偷摸摸地跟梁崇借書借電腦用,梁崇總?cè)滩蛔〔宦逗圹E地為難寧亦惟一番,但寧亦惟一般都毫無察覺,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一些梁崇覺得很好笑的話。
梁崇對寧亦惟一直比對別人都冷淡。因為和寧亦惟交流很簡單,不費腦,只要別把馬腳露的太大,再適時地給一顆糖,寧亦惟都不會知道梁崇在戲弄他。
直到那天黃昏的碼頭,集裝箱和江岸之間,寧亦惟面色蒼白地緊握著撿來的銹鐵棍,用力敲在和梁崇打架的人頭上。
那人被寧亦惟弄傷了,血滴在地上,但還清醒著,他轉(zhuǎn)過身,盯著寧亦惟看。寧亦惟退了兩步,咬著嘴唇,看上去快嚇哭了,卻沒丟下梁崇自己逃跑。
梁崇從后面把人打暈了,寧亦惟就把梁崇帶回了他爸新開的小超市后面的倉庫里,找出了消毒棉和創(chuàng)可貼,還篡改了他爸的進貨單據(jù),瞞天過海。
梁崇問他今天為什么這么不要命,寧亦惟低著頭邊給他消毒,邊認(rèn)真回答:“你不是說暑假去美國會幫我?guī)虳VD嗎,現(xiàn)在還沒去呢。”
其實梁崇并沒有打算幫寧亦惟帶,都是隨口答應(yīng)的,本來想告訴寧亦惟說他去找了,都沒找到,糊弄過去。
最后只好真的替寧亦惟扛了一整個行李箱的書回來。
梁崇父親第一次進急救病房,是在梁崇大三的一個傍晚,那時康敏敏正在歐洲出差,而病房周邊滿了他父親的下屬和親友,梁崇被擠在人群中間。
人人都在安慰梁崇,但梁崇什么都沒聽見。
寧亦惟大概是聽他媽媽說了,也跟家人一起趕來了。他起先沒靠近梁崇,后來等別人都散了,等到凌晨三點鐘,才從樓梯的陰影里走出來。
“梁崇。”寧亦惟怕黑,他很輕地叫梁崇的名字,像個小大人一樣摸了摸梁崇的頭。
而梁崇記得自己抱了寧亦惟很久,久到寧亦惟趴他身上睡著了,都沒松開。
有些人的舒適區(qū)是溫暖的密閉房間,有人喜歡待在種滿花的陽臺,有人愛空蕩的操場,但梁崇不一樣。
梁崇的舒適區(qū)是寧亦惟。
只有寧亦惟安全地生活在他的身邊,梁崇才是完整的、穩(wěn)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