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禾小時候一點不喜歡動物。
陸進和易音早早離了婚,一個奔波世界各地忙于工作,一個醉心音樂,不問俗事。陸嘉禾自小不受大人拘束和管制,桀驁野蠻地獨自生長。大概是八歲或者更早之前,他發(fā)燒到肺炎,在病房里整整住了兩個星期那次,也是自己打了電話叫來司機去醫(yī)院。
他不喜歡這些象征著弱小和麻煩的東西。
是什么時候改變了呢?
陸嘉禾往床上一倒,看著天花板上臺燈微暈的光線,神魂混沌,思緒恍惚。
他隱約又記起了那一天。
狹隘逼仄的空間里,他周身落滿了碎裂的擋風玻璃,五臟六腑像是撞碎一般,整個世界被消音,力量在血管里緩慢流失,他有無數(shù)聲呼喚抑在喉嚨里吐不出。
有人抓住他的手,將他從汽車后座的車窗里帶出來。
那天下著雨,很大,水花在身側濺開,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平躺在地面上,救護車來之前,誰也不敢將他隨意移動。身側是至親的血混著雨水從兩側汨汨流進城市的地下排水管道,地面冰涼。
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把透藍色的傘,隔絕了劈開天際的閃電。
女孩的下巴滴著水跡,秀麗的鼻尖也是濕潤的。她一直在給他撐傘,也一直在哭。哭到她的手擦不干,落了兩滴在他眼睛里。
她的斑點狗也死在那場連環(huán)車禍,還卡在兩張車的縫隙間。
他聽不見她的抽泣,卻記住了那張臉。
直到救護車的聲音撞進耳朵,他聽到有男人喊了一聲。
“茵茵,走了?!?/p>
傘柄落在身側,女孩留給他的東西。
那年陸嘉禾高二,休學整整半年養(yǎng)病,再回到綠茵坪,他無比珍惜能重新奔跑的機會。
而他的姥爺姥姥沒有那么幸運,他們的靈魂永遠棲息在了從家通往江州機場的那條高速公路,去聽易音演奏會的半途上。
天空一碧如洗,熾熱的陽光灑在田徑場每一個角落,橘紅的跑道有夏天特有的膠皮氣息,邊緣的樹叢里傳來三兩聲夏蟲鳴叫。
綠茵場上有人穿著純白的球服,三三兩兩對列訓練傳球,大部分人在邊緣練習折返跑。
這是宋茵第一次帶大家到球場上來熟悉場地列隊。
之前幾天一直下雨,只能在體育館,雨停之后又太熱,熾熱的光線能把人曬得脫層皮。啦啦隊都是細皮嫩肉的姑娘,宋茵本想著在室內多練幾天,不想他們寧愿被曬也要到室外活動。
宋茵遠眺了場上一眼,壓低棒球帽檐,轉回身朝眾人道,“這邊會不會人太多?我們可以換塊田徑場?!?/p>
人群中有人發(fā)聲,“老師,最近的田徑場還要走二十來分鐘,也不知道那邊的人會不會更多……”
“老師……這個點運動場都很緊俏的……”
宋茵至今沒摸清楚崇文的地圖,一聽還要走二十來分鐘還不一定有空位,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她又回頭看,綠茵坪上倒是還有空置的地方,可怕隊員們被球砸,宋茵想了想,開口道,“那我們只能在跑道上排練了哦?!?/p>
橘色跑道的溫度會比綠茵場上高很多。
這么熱的天氣,大家都穿著短袖短裙,她還以為會有人有異議,沒想到眾人直接沒考慮便聽話地接受了安排。
人群中還有人低低歡呼了一聲。
“耶!”
她們在興奮什么?
宋茵茫然地四下看了一圈,遠遠便瞧見了球門處的陸嘉禾。
他穿著崇文十號白色球衣,個子高大而挺拔,五官硬朗俊美,他跑到終點之后,站穩(wěn)了便轉身給后來的人掐秒表。
也許是因為他太高大,也許因為他白晰的膚色太顯眼,宋茵一下便在人群中將他認出來。
原來是校隊在這兒訓練啊……宋茵這才反應過來,唇邊便帶上了些笑意。
她這兩天總聽別人提起,大概清楚了足球校隊在崇文的地位。足球稱得上崇文最熱門的項目,足球校隊更是校內明星球隊。
啦啦隊本來就是選拔出為足球隊服務的,說不定就有姑娘是因為暗戀的人在球隊,才參加了啦啦隊的選拔,她們這會兒們想跟球隊在一塊兒訓練也不奇怪。
宋茵樂得成人之美。
果然,拿了花球列隊之后,今天的姑娘們跳得格外亢奮,來自內心的表現(xiàn)欲讓大家遠比平日在體育館一次次反復排練效果好得多。
啦啦操需要的本就是青春活潑和動力激情,直到這一刻,在動感的音樂聲里,她們才算隱約達到了宋茵心中的標準。
漂亮的妹子,白花花的細腰和清一色的大長腿,遠處有人起哄吹了聲長哨。
姑娘們目不斜視繼續(xù)認真跳。
宋茵的唇角隱隱抿起來。
有人跑到終點,擦著汗,推了下陸嘉禾的手肘,提醒他,“喂!陸哥,快看,那是不是你家的小天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