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在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一個骨瘦如柴的賤民嚇到了之后,不由得惱羞成怒,抬手用槍托將半敞的門“砰”地頂了開來,粗魯?shù)爻獾溃骸拔覀兎盥?lián)盟的指令來搜查逃犯,如不配合即被視為包庇!”
男人瑟縮地向后退了兩步:
“可是,可是你們不是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直接破門而入的聯(lián)盟軍打斷了,因饑餓而幾乎沒有絲毫力氣的瘦弱身軀頓時重重地摔倒在地。
房間很小,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搜查完畢的聯(lián)盟士兵轉(zhuǎn)身向向外走去,卻被一只枯瘦的手扯住了褲腳,他低下頭,只見那個男人仍然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顫抖著問道:“長官,選拔……”
看著男人枯槁卑微的面容,士兵的眼底閃過一絲不耐,他用厚重的軍靴狠狠地踹向他的腦袋,用力甩開了對方的桎梏:“滾開!”
這里異樣的騷動猶如投擲入水中的石頭,死氣沉沉的聚集區(qū)仿佛終于活了過來。
所有干癟歪扭的房門和破敗骯臟的簾子都被由內(nèi)打了開來,無數(shù)張同樣枯槁而了無生氣的面孔從黑洞洞的房間內(nèi)向外看來,每雙渾濁的眼睛中都閃動著同樣的渴望與希冀,緊緊地盯著站在空地中央的聯(lián)盟軍,細碎的低語聲從每個角落蔓延出來:
“是聯(lián)盟軍,他們來了!”
“選拔,是選拔!”
“求您來這里看一眼……”
“來我們這里!”
無數(shù)因渴求而壯大的聲音匯合成一股洪流,洶涌地向他們襲來,形容枯槁的居民們猶如活著的骷髏,深深凹陷的眼窩內(nèi)放射著極端專注而饑渴的神情,他們沖著聯(lián)盟軍搖搖晃晃地抬起手臂,群聚過來,這樣的場景猶如深陷地獄,令人頭皮發(fā)麻,聯(lián)盟士兵頓時緊張地抬起槍口,紛紛對準了周圍的居民。
趴在垃圾山上的小一頓時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抬手抓住了收到通知之后趕來的戈修。
他的聲音因緊張而只剩下了尖銳的氣聲:“小,小七,怎么辦?”
戈修一邊將智腦對準不遠處的那片區(qū)域,一邊靜靜地回答道:
“等?!?/p>
小一對戈修的早已習慣了信任和服從,咬咬牙,重新趴了下來,繼續(xù)觀察著那片聚集著許多人的空曠場地。
整個小隊中最有經(jīng)驗的副官是最快冷靜下來的,他想起剛才那個男人說的什么“選拔”,再聯(lián)想到最近聯(lián)盟過于頻繁的奴隸征斂,終于意識到對方是把自己一行人誤認為前來選拔的聯(lián)盟軍了,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誤會究竟是如何發(fā)生的,但是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將對面穩(wěn)住才好。
只不過現(xiàn)在兩方對峙的氛圍實在太過緊張,再加上對方又由于過度激動和狂熱,以至于根本無法聽進去他們的話,所以副官只好硬著頭皮承認道:
“是的,沒錯,我們的確是來進行選拔的,請公民們配合我們的工作——”
垃圾星上的居民們瞬間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眼眸中都放射出希望的光芒,他們變得極其聽話和順從,生怕自己的態(tài)度會影響到之后的選拔資格。
見到場面終于被控制住了,副官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他正準備趁此機會詢問一下那些逃犯的蹤跡,卻沒想到,身后傳出了一道驚恐的聲音:
“可,可是,您,您不是說,您是為了追捕逃犯……?”
副官扭回頭,只見剛才那個瘦弱的男子不知何時從地上爬了起來,正驚疑不定地望著聯(lián)盟軍隊,臉上還帶著被毆打過后的痕跡,聲音微微顫抖著,驚疑不定地問道。
副官心口一跳,一股不詳?shù)念A感從心底蔓延了開來。
幾乎沒有給他絲毫反應的時間,人群中響起一個微弱卻憤怒的聲音:“……追捕逃犯?!”
“就像之前捉走我的孩子那樣嗎?”
壓抑的嘈雜聲在衣衫襤褸的人海中響起,那些嗡嗡的低語猶如拂過田野的朔風一般,掀起層層漣漪波浪,仿佛有種不安寧的情緒在隱隱地涌動著,沙啞的,微弱的,囁嚅的,恐慌的聲音從陰暗骯臟的街巷間響起。
剛開始只是些模糊混雜的低語聲,幾乎無法捕捉到清晰的詞匯,到后來,即使是被荷槍實彈的士兵保護在中間的副官都能夠聽清人群中逐漸喧囂的議論聲。
“我家孩子被捉走之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我哥哥也是!”
“我的丈夫……他,他也是被聯(lián)盟軍帶走的……”
惶恐和驚疑的情緒猶如致命的瘟疫,在人群中瘋狂地蔓延開來。
這些情緒飛快地積累,以一種難以掌控的速度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那些惶惑畏縮的語調(diào)迅速地變得恐懼而激動,低低的絮語以一種極其驚人的速度醞釀成清晰而龐大的聲流,失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猶如難以阻擋的波濤一般向著孤立無援的聯(lián)盟軍襲來:
“是的,就是他們!”
“……是同樣的軍裝!”
“爸爸,爸爸當初被選拔離開之后又回來了,跟我們說所有人都是騙子,他再也不走了,然后第二天就有聯(lián)盟的人說他是逃犯!把他帶走了!”
“他們說我弟弟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要帶他回去治療,但是他明明正常的很!”
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
一張面孔挨著一張面孔。
每個人都是鏡子,將投射在他們身上的情緒放大之后再釋放出來。
人群中產(chǎn)生的共鳴呈幾何級數(shù)瘋長擴散,猶如落入原野的星星火苗,幾乎是瞬間就炸起了蓬然熱浪。
無數(shù)張骷髏一般骯臟枯瘦的臉直直地對準士兵,那深深凹陷的眼眶猶如黑漆漆的洞窟,令人不寒而栗,空氣中彌漫著惡臭污濁的氣味,緊繃的氣氛仿佛下一秒就能繃斷的弓弦,所有的士兵下意識地感到了被威脅的恐懼,剛剛才降下來的槍口重新抬起對準了人群。
副官覺察到了某種詭異的氛圍,就好像有人在暗中窺伺著,無聲而隱秘地操控著一切的走向似的,這種感覺令他汗毛直豎,他只好拼命地想要將事情拉回正軌——他試圖向居民解釋自己的部隊并沒有惡意,同時也試圖告訴自己手下的士兵這群被當成豬狗飼養(yǎng)的民眾不可能主動攻擊荷槍實彈的士兵。
下一秒,一個瘦削的身影從人群中撞了過來,手中似乎隱約還有銀光閃爍:
“我的路易斯……”
距離她最近的士兵精神早已緊繃到極點,還沒有等她說完,就扣動了扳機。
金屬相撞的聲音是如此清晰,人群瞬間靜了下來,那個頭發(fā)蓬亂瘦弱的女子呆愣愣地盯著沖她開槍的人,手中的銀光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那是一個簡陋的金屬相框。
副官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
這聲槍響猶如瞬間點燃炸藥桶的火星,令從來唯唯諾諾的人群暴怒沸騰,被憤怒支配的群眾瞪視著他們,針對他們的敵意鋪天蓋地洶涌而來,空氣中幾乎能夠嗅到一觸即發(fā)的硝煙味。
副官意識到木已成舟,一切解釋已經(jīng)無濟于事,暴力沖突無法避免,他覺得先下手為強,果斷得命令道:
“開火突圍!”
但是下一秒,身邊的所有士兵都在同一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武器居然全部啞火,猶如沒用的廢鐵般無聲無息。
而周遭的人群被更深地激怒,被壓抑十年二十年的怒火從他們向來了無生氣的眼珠內(nèi)涌出,向著眼前唯一的缺口傾瀉而去,裹挾著極端狂暴的力量,勢必要將眼前所有的阻礙全然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