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修眨眨眼,不合時(shí)宜地嚼碎了把嘴里殘余的糖果,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在寂靜的艦長室內(nèi)十分清晰,在瞬間吸引了數(shù)人古怪的目光。
“嗨?!彼猹q未盡地舔了舔自己殘余著淺淡甜味的后槽牙,然后沖著面色不改的路萊露出一個八顆牙齒的燦爛微笑:
“久仰久仰?!?/p>
這個“嗨”似乎令路萊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畫面,他低低地輕笑一聲,緊接著,在其他幾人驚詫的目光下,他站起身來,邁著兩條長腿不急不徐地走到戈修面前,向著眼前的少年伸出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掌:
“路萊·希維爾,幸會?!?/p>
戈修歪著頭審視著他,也同樣抬起了手。
一只因饑餓和折磨而瘦的皮包骨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內(nèi),幾乎只有對方的一半大小,冰冷而纖細(xì),仿佛一只折翼斷翅的柔弱昆蟲,一不小心就會被碾死在指尖。
“戈修。”
戈修順口報(bào)出本名。
但是下一秒,他就突然想起了自己這個世界的原名,于是便猶豫了一下,補(bǔ)充道:
“當(dāng)然,你叫我小七也行。”
在他說話的同時(shí),路萊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眼前的少年松松垮垮地套著件聯(lián)邦的軍服,瘦的分明的肩頭在深藍(lán)色的衣服里支楞著,過長的袖子和褲腿皺皺巴巴地卷起,一把窄腰被攏在硬質(zhì)的布料下,似乎兩根指頭就能折斷似的,他仿佛一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看上去分外滑稽。
他的唇角仿佛永遠(yuǎn)都掛著抹若隱若現(xiàn)、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加深即是燦爛,收斂則是漠然。
滄桑和天真,成熟與稚氣的兩種特質(zhì),在他身上極為奇詭地相容著。
少年的臉孔早就在那天的視頻投影中出現(xiàn)過,黃瘦的皮膚泛著營養(yǎng)不良的慘青,勾勒出頭部的骨骼的輪廓,瘦的脫相,更看不出來美丑,唯有一雙深陷在眼窩里的、因瘦削而顯得愈大的眼珠格外的明亮。有某種不安寧的因子在漆黑的瞳孔深處隱隱地跳躍著,猶如深淵中的一蓬火光,向外迸射著紅熱的火星子。
——他身上有種超出掌控的莫測感。
非常有趣,也極端危險(xiǎn)。
就是這個看上去貌不驚人的少年,以奴隸孤身奪了萊伯特號,甚至布防反殲了對方來勢洶洶的追兵。他給聯(lián)盟的臉上狠狠地甩了個耳光,竟然還能全身而退。
路萊眸光仍舊深沉難測,用一種近乎探究的神情注視著戈修:
“你做的非常出色。”
他深知,如果身份調(diào)轉(zhuǎn),即使是自己恐怕也無法做到更好。
“運(yùn)氣好而已。”戈修聳聳肩:“如果聯(lián)盟的將領(lǐng)都是這種輕敵冒進(jìn)的蠢貨,那它早完了。”
他沖著路萊眨眨眼,唇邊笑意狡黠而乖巧:“說到底,還是得感謝您的支援呀,不然等對面回過神來,恐怕我的船和船員都得完蛋?!?/p>
戈修雙眼彎彎,嘴甜如蜜。
但是那位在聽過他豪言壯語的年青軍官卻是一臉古怪,欲言又止。
——畢竟不到十分鐘前,這個小鬼還口出狂言想要從他們身上訛一筆呢。
路萊垂下眼簾端詳著他,他的睫毛也是偏淺的淡金色,仿佛雪山上的一痕陽光,眸底沒有多少的情緒變化:
“你似乎對我的到來不是很驚訝?!?/p>
“驚訝?我為什么會驚訝?”戈修臉上仍舊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說出的話語卻銳如刀鋒:“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重創(chuàng)莽撞出擊主力艦隊(duì)的機(jī)會,就看看有沒有人想吃了?!?/p>
他歪歪腦袋,臉上帶著種天真童稚的表情:
“根據(jù)聯(lián)盟的征兵記錄,他們很顯然給自己找了個不得了敵人啊。”
在他那營養(yǎng)不良的稚嫩皮囊下,隱藏著某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和忖度,那是一種去人性化的冷酷。
再也沒人敢輕視眼前這個來自垃圾星的少年,
“咕嚕?!?/p>
不和諧的聲音從他的胃部傳來,瞬間將室內(nèi)凝滯膠著的氣氛打破。
戈修唇邊的弧度一僵。
路萊低笑一聲,他抬手招來一個副官,吩咐下去準(zhǔn)備食物的命令。
戈修掩飾性地干咳了幾聲,然后便迅速恢復(fù)了剛才的生龍活虎,他抿抿唇,勾起一個略帶羞澀的微笑:
“其實(shí),我的船員們也餓肚子很久了……”
他眨巴眨巴自己因瘦而顯得極大的黑眼睛,眼底寫著毫不掩飾的明示。
賣慘賣的簡直格外嫻熟。
在戈修的身后,那個年青軍官的表情不由得更加古怪了。
于是,在對話的最后,除了為戈修準(zhǔn)備的食物之外,又多了整整一船的物資送到利維坦號上。
戈修瞇起雙眼,笑容加倍明媚:
“多謝長官!”
他心滿意足,蹦蹦跳跳地隨著那副官走出了艦長室。
路萊不動神色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眸色深沉,猶如暴風(fēng)雨前平靜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