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歡無法抉擇,物極必反,早晚會有這一天。華紹亭從來不是會妥協(xié)的男人,行事手段非常極端,甚至不屑于考慮退路,反正他自己多活一天都已經(jīng)知足。
偏偏到最后,他放不下她們。
笙笙看大家都不說話,不知道怎么了,拉拉裴歡的衣袖,用一雙眼睛無辜又好奇地看著她。
唐頌說得對,稚子何辜。
裴歡伸手抱緊笙笙,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逼自己冷靜一點,抱著孩子先下車:“乖,先去找唐叔叔玩。”
唐頌牽住笙笙的小手,沖孩子笑笑。笙笙安靜地含著棒棒糖,突然開口問裴歡:“媽媽,你不陪我嗎?”
裴歡低下身親親她,說:“我必須回家去,爸爸有點麻煩,我不能扔下他一個人。別擔(dān)心,等我們把事情都忙完,就去接你回來。”
唐頌嘆了口氣,但什么也沒說。
裴歡哄好了孩子,站起身看著他:“不用再勸我。你不會明白,我十歲見到他,十七歲跟了他,你們只看華先生身居高位,不知道他穩(wěn)住敬蘭會耗了多少心血,那么多年再難再累他從來沒有扔下我。蘭坊就是我的家,家里出事,我必須回去和他一起?!?/p>
隋遠(yuǎn)再也忍不住,回身沖她低吼:“你怎么就是想不開?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他死嗎?顧琳一出事,她的人都被換掉了,陳峰借機(jī)控制了海棠閣!你們?nèi)メt(yī)院之后他就……現(xiàn)在三天沒人見過華先生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情況,你回去有什么用?”
果然是身邊人下的手,華紹亭的病肯定也發(fā)作了,否則一時半刻誰敢反?
這無疑是最壞的情況。
裴歡竟然還笑得出來,心里做好打算,干脆讓唐頌帶孩子先走,轉(zhuǎn)身還是上了隋遠(yuǎn)的車。
“裴歡!你能不能聽我一次?陳峰已經(jīng)準(zhǔn)備很久了,當(dāng)時他中槍的事就是他自己做的!為挑撥大家的關(guān)系,弄得人人都怕華先生報復(fù),現(xiàn)在都要反?!?/p>
“開車,回蘭坊?!?/p>
“我實話跟你說,華先生嚴(yán)重心衰,已經(jīng)發(fā)展到手腳麻木的地步,現(xiàn)在連路都走不了!陳峰沒放出消息,但他們把他軟禁起來了,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你也知道陳家的人忍了多少年了,你能救他嗎?你回去讓他死都死不踏實!”
“閉嘴!”裴歡突然喊出來,無端端強(qiáng)硬起來,“背叛他的人沒資格咒他,開車!”
海棠閣一直是蘭坊最安靜的地方但今天顯然不僅僅是安靜的問題。
裴歡和隋遠(yuǎn)一路走進(jìn)去,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各個院子,全都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出入。上一次這樣偽裝平靜的時候,還是老會長病逝的時候。
各家都有各自的立場,他們這一任主人身有宿疾,如果出事,可能有很多種原因。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輕易出頭,一旦押錯局,后果難料。
裴歡一直不和隋遠(yuǎn)說話,走到海棠閣門口才問他:“他嚴(yán)重心衰的事你肯定知道,還是說,就是你下的手?”
隋遠(yuǎn)渾身一震,啞著聲音說:“我本意不想這樣,是他要逼死顧琳……”
裴歡自知這里邊必然有問題,氣得忍不住大罵:“這么多年,他哪里對不起你了?蘭坊所有人恨他都應(yīng)該,你呢?你憑什么!”
隋遠(yuǎn)沒有接話,院子里突然有人笑著招呼他們。
陳峰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淺池后邊,正對大門口:“夫人回來了?這么早,我也沒安排車去接,真是……唉,隋大夫,就知道你心軟?!?/p>
長廊兩側(cè)全是他的手下,裴歡看也不看,徑自向他走過去,立刻有人上來攔她。
“放手!”裴歡一把推開他們,“一群廢物!要不是華先生病了,你們誰有這么大膽子?”
陳峰笑得更厲害:“是是是,夫人今天心情不好啊?這么大火氣,都讓開,先讓夫人進(jìn)來?!?/p>
裴歡走到他面前,什么都不問,只說一句:“他人呢?”
“華先生病情嚴(yán)重,我們怕有人鬧事,一直派人守著他呢?!?/p>
她回身往他們房間里看,有人出出進(jìn)進(jìn),房間門也大開著,顯然都是陳峰手下的人在搬東西找什么。
華紹亭一定不在海棠閣里。
“你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裴歡終于急了,“陳峰!你去問問!就算他死了,你以為大家能認(rèn)你做主?”她一想到華紹亭的病就忍不住,眼看陳峰優(yōu)哉游哉的樣子,氣得抬手就要抽。
陳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jǐn)Q過去。裴歡動不了,唾在他臉上:“呸!你也就這點出息!不利用隋遠(yuǎn)你能動得了他?別做夢了!”
陳峰的眼神暗下來,一把將她推在地上,兩側(cè)立刻有人上來,按下裴歡的手不讓她再亂動。隋遠(yuǎn)出聲要說什么,陳峰示意他別多話:“這事你別管?!?/p>
裴歡諷刺地看向隋遠(yuǎn):“我真沒
想到!你……二二你竟然能背叛他!”
“我沒有!我只是……”隋遠(yuǎn)心里一下就亂了,急著要解釋。
陳峰讓隋遠(yuǎn)先走,又走到裴歡身前說:“行了,你別嚇唬隋大夫。隋大夫什么也沒做,他就是心疼大堂主而已,怕她晚上睡不著,開了點藥。夫人啊,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彼f著突然扳過裴歡的臉,“你去問問老狐貍把顧琳當(dāng)什么?你不在這六年,她辛辛苦苦伺候他,到最后在他眼里連條狗都不如!不就一個沈銘嗎,因為你不高興,他就逼她自盡!是你們作孽太多,活該有今天!”
裴歡氣得狠狠給他一腳。陳峰急了上來就要打,隋遠(yuǎn)沖過來攔下他的手說:“你拿她撒什么氣?”
周圍人都看著,陳峰強(qiáng)壓下火氣,整理了一下衣服瞪著裴歡,警告她老實點:“行,我不和女人計較,咱們有什么事都找老狐貍算,這么多年,一筆一筆都給我算清楚了!”
他讓隋遠(yuǎn)去前廳,吩咐手下把裴歡也帶過去。
前廳里所有的門都被封鎖了,蘭坊每一年的中秋家宴都是在這里。去年裴歡回來,正好趕上秋天,窗外一片蕭瑟,今天天氣是好了不少,春光明媚,只是一院子的人心里都藏著鬼。
裴歡被人推進(jìn)去,一進(jìn)去就看見華紹亭還是坐在上首那張鋪滿貂毛的椅子上,被捂著嘴。顧琳顯然已經(jīng)和陳峰暗中勾結(jié),被放出來了,就站在華紹亭身后。
顧琳一看到裴歡被帶進(jìn)來,似笑非笑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裴歡急著要過去看華紹亭怎么樣了。陳峰不讓,上來就制住她,把她的手捆起來,瑞了一把椅子過去,正好對著華紹亭兩米遠(yuǎn)的距離,然后把裴歡按著坐下。
他們兩人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華紹亭身上看起來還好,只是臉色蒼白,手擋著嘴,劇烈地咳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抬眼看了她一下,裴歡就不再掙扎了。
她盡量端正地坐好,得讓自己好過一點,不然他加倍難受。
陳峰在一邊給槍上子彈。隋遠(yuǎn)一直緊張地跟著他們。
隋遠(yuǎn)過去拉開顧琳低聲說話。顧琳推他:“你別管,你要不忍心就出去等著?!?/p>
陳峰笑了:“嘖嘖,我就說隋大夫心軟吧,不就幾個藥片的事嘛,你擔(dān)心什么?我看他這樣……哎喲,總說要死要死也都熬過來了。等他把該說的都說了,我給他個痛快?!?/p>
“你竟然在他藥里做手腳?”裴歡看向隋遠(yuǎn),“他有這么嚴(yán)重的心臟病,你竟然敢給他下藥!隋遠(yuǎn)!”她一點也不意外顧琳和陳峰做出這一切,但真沒想過隋遠(yuǎn)敢下手。華紹亭的病已經(jīng)到拖無可拖的地步,胡亂用藥的后果誰都清楚,何況他是他的私人醫(yī)生。
隋遠(yuǎn)想要解釋。顧琳眼看他動搖,逼他退出前廳。
裴歡再也不敢往下想,掙扎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要過去,但手被反綁在身后,動作艱難。陳峰看她折騰也不管,慢悠悠地裝好子彈,槍口筆直指向她,讓她不敢再往前走。
陳峰笑著說:“坐回去,別動。”
顧琳走過來彎下腰拍拍裴歡的臉,嘲弄地說:“華先生心衰咳血,現(xiàn)在說不出話手腳麻木。我勸你老老實實別找麻煩,不然……”
陳峰拉下手槍保險,盯著華紹亭又說:“不然我就在他面前打死你!我還真好奇,華先生看見這一幕能有什么反應(yīng)。”他學(xué)著他的樣子比畫著大笑,“我們偉大的華先生啊,心狠
手辣,從來不留活口!”
華紹亭在椅子上確實動不了,因此根本沒人綁他的手腳,他喘過一口氣,勉強(qiáng)只能動動手指蹭掉嘴角的血。他喘氣不順,很久之后才皺眉看裴歡,低著聲音說:“我就知道,咳咳
,你不聽勸還得回來。”
裴歡笑了,總算出了一口氣,眼看他這么難受,實在看不下去,豁出去和顧琳說:“我知道你不想他死,你只是恨我。如今我們?nèi)硕荚谀闶掷?,先送他去醫(yī)院,只要他沒事,我隨你處置。”
顧琳聽了這話把裴歡的椅子踹倒,讓她摔在地上說不出話。
顧琳看也不看她,冷著聲音說:“還真拿自己當(dāng)夫人了,現(xiàn)在沒有你說話的份!”
華紹亭突然叫她:“顧琳?!?/p>
顧琳心里更窩火,他到現(xiàn)在還是看不得這個裴歡有半點委屈??墒撬婚_口,顧琳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妥協(xié),賭氣不敢轉(zhuǎn)身,干脆背對華紹亭,一腳踹在裴歡身上:“他們不打女人,我可沒這規(guī)矩!”
裴歡就是不出聲。顧琳踹了她幾腳泄憤,把裴歡從地上扯起來還要再打。陳峰過來攔下她:“行了,你再打下去把老狐貍心疼死了,我管誰要東西啊?!闭f著他直接拿槍頂在裴歡腦后,讓顧琳去對面,先把華紹亭綁起來。顧琳猶豫了一下。
華紹亭表情冷淡地斜倚在座椅上,一整片白貂柔軟華麗,邊角上染了血。到如今,他受人脅迫遭人軟禁,什么也沒有,就剩一口氣,但他依舊還是坐在這個主位上。
顧琳突然心虛起來,下不去手。陳峰在身后罵她:“他逼你死的時候心疼過你嗎?趕緊動手!這可是只老狐貍……不捆死他我不放心!”
“他手腳都動不了,還能怎么樣別綁了?!鳖櫫杖拥魱|西不理陳峰,“趕緊問你的話,問完處理掉裴歡我不想看見她?!?/p>
陳峰急了非要親自過去,裴歡看不得華紹亭被人侮辱,他這輩子心高氣傲哪能受得了這樣。裴歡急了:“陳峰,你敢!”
陳峰被激怒反而笑了,忽然改變主意,拔出匕首來走過去,一把抓起華紹亭的胳膊看向她們說:“我為什么不敢?活該你們一群狗奴才!既然都心疼先生,我就給大家試試。他要真沒知覺動不了,我就不綁他!”說完他手起刀落,匕首尖端狠狠扎進(jìn)華紹亭的胳膊里,血一下就涌出來。
華紹亭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綢子上衣,猩紅的顏色分外顯眼。
“別……”裴歡眼眶都紅了,剛喊了一句,正好看到華紹亭沉默的目光,她硬是逼自己側(cè)過臉不再出聲。
陳峰一刀下去華紹亭眼都沒抬,動也不動。陳峰一見血上了瘋勁兒,又是一刀捅下去,華紹亭還是沒反應(yīng)。
陳峰甩開那把匕首哈哈大笑:“喲,還真是手腳麻木了啊,廢人一個!還想占著蘭坊到什么時候?”他興奮地拿刀貼在華紹亭頸側(cè),慢慢地威脅他,“說!我叔叔留給你的那批東西都在哪兒?還有那筆錢!”
顧琳拿槍頂住裴歡后腦,陳峰指著她給華紹亭看:“你不說,現(xiàn)在就送裴歡上路?!?/p>
華紹亭不斷咳嗽,最后只是搖頭,他身上漸漸都是血。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他沒力氣還是真的懶得抬頭,他從頭到尾只看裴歡一個人,其余的,都不在他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