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番外】李頌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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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頌再睜開眼時,對面的小姑娘正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他手上的力道太重,捏得她粉唇緊緊抿起,那雙清澈黑亮的眼睛閃過不安和驚惶。李頌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張臉,雖與他認識的魏籮有些不同,但卻是同一個人。
他張了張口,正要說什么,旁邊的角門霍然被人推開,一個穿蜜合色裙子的婆子走出來,破口道:“不是讓你趕緊走么?你當英國公是什么地方,想來便來,想進便進?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樣,五老爺豈會答應見你一面?”邊說邊朝地上啐了一口。
李頌眉心微擰,握著魏籮手腕的手松了松。一瞬間的功夫,魏籮便掙脫了他,轉身朝巷子深處跑去。她跑得極快,當李頌回過神時,她已經(jīng)消失在巷子口盡頭。
李頌只覺得手心一松,仿佛什么東西離他而去。他轉頭看向那位滿臉怒容的婆子,問道:“怎么回事?”
那位婆子是看門的老嫗,去年剛來英國公府,一見魏籮穿著簡陋,便把她當成了攀關系、打秋風的窮丫頭。料想她應當是跟府里哪個丫鬟或者婆子認識,這才打著五老爺?shù)钠焯栂脒M府來。
婆子曉得李頌的身份,臉色立馬來了一個大轉變,堆疊起笑意道:“李世子有所不知,那個丫頭來過好幾趟了,說自己要找五老爺,您說這五老爺能是她想見就見的么?奴婢把這事兒跟五太太提過,五太太特地吩咐奴婢,千萬不能讓她進府的……”
婆子說了一大堆,李頌越聽臉色越沉。
直至最后,他一言不發(fā)地轉身,往魏籮離去的方向而去。陸實見他不上馬車,不免追上去問道:“少爺,您去哪兒?不回府么?”
李頌沒有回答,步履走得很快。
可惜他最后把整個巷子都找了一遍,仍舊找不到魏籮的蹤影。巷子的盡頭連著一條熙攘的街道,興許人是從這兒跑遠了。李頌站在巷子盡頭,街上人來人往,他回想起方才那個婆子的話,面無表情,過了半響,又重又狠地往墻上砸了一拳。
陸實瞧著都疼,一面納悶李頌今日為何如此反常,一面小心翼翼道:“少爺,您認識剛才那姑娘?”
李頌沉默片刻,接著詞不達意道:“回府?!?/p>
陸實一愣,旋即忙說好,回去命車伕將馬車趕來此處,沒頭沒腦地回了汝陽王府。
回來后李頌直接去了書房,命人再次調查當年英國公府的五姑娘被拐賣一事。
陸實雖然不懂他為何對一個外人如此上心,但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下去調查了。
這次帶回來的消息與上回沒什么區(qū)別,時間過去得太久了,想要徹底查清楚,很有些不容易。李頌回想了一遍那婆子的話,沉思良久,對陸實道:“找?guī)讉€人隨時盯著杜氏的動向,一旦有任何異常,立即告訴我?!?/p>
陸實頷首,臨走前實在憋不住了,問道:“世子爺,小人斗膽問一句,您是不是認識那個五小姐?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英國公府的人都不管了,您為何還要查?”
李頌頓了頓,道:“正是因為旁人都不管了,我才要管?!?/p>
這一世仿佛跟他度過的那一世有些不同,魏籮竟然不是英國公府的五姑娘,魏常弘也跟李襄定親了,究竟哪里出了差錯?他要徹查清楚,弄明白怎么回事。
陸實訥訥,沒再多問。
此后李頌又去了英國公府兩次,每次都刻意繞遠路從角門出去,卻再也沒有見過魏籮。
這日李頌跟高陽長公主一同來到英國公府,高陽長公主跟五太太杜氏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希望李襄嫁入英國公府后,杜氏能待她寬厚一些,婆媳之間好好相處。
杜氏雖是平遠侯府的外戚,但在長公主面前身份還是差了好幾截兒的,態(tài)度端的恭謙,語氣也頗和氣,對高陽長公主的話自是沒有反駁。
待高陽長公主離開時,她親自把長公主送到門口,全程賠著笑臉。
杜氏見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忙讓丫鬟拿來兩把傘,送到高陽長公主面前。
高陽長公主謝過杜氏,扶著丫鬟的手走上馬車,一回頭見李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道:“頌兒,你怎么不走?這雨眼看便下大了,快上來,免得感染風寒?!?/p>
李頌抽回神智,對高陽長公主道:“我跟人約了事,母親先回去吧,我先走一步?!闭f著接過丫鬟手里的油紙傘,撐開,只帶了陸實一個人,往另一邊走去。
高陽長公主在后面叫了他幾聲,他恍若未聞,繼續(xù)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口。
高陽長公主著急地皺眉:“這孩子……”
雨絲細細密密,伴隨著冷風,打濕了李頌的袖子邊。因是深秋的緣故,雨雖不大,但卻裹著透徹心扉的寒意,每走一步,便覺得從頭到腳冷上一分。李頌始終面不改色,來到英國公府的角門,那里木門緊閉,既沒有上回兇神惡煞的婆子,也沒有那個惶恐受驚的小姑娘。
李頌站在角門前,佇立許久,油紙傘擋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下巴,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陸實等候片刻,不見李頌有任何動作,出聲問道:“世子爺,您在等人么?”
少頃,李頌終于動了動,大步往角門旁的巷子里走去,扔下一句話:“你在這兒等著,不必跟上來。”
陸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亦步亦趨地跟著李頌走了兩步,見李頌步履果決,也就慢慢停了下來,望著李頌的背影不明所以。
李頌走入前兩日魏籮消失的那條巷子口,走了十幾步,巷子越來越深,道路也越來越狹窄。雨水順著屋檐上的瓦當?shù)蜗聛?,落在青石鋪就的地磚上,“叮咚”一聲,既清脆又寂靜,想必是很少有人經(jīng)過,四周都冷情得不像話。李頌漸漸放慢步伐,往另一條胡同里走去,上回他沒有走這兒,直接出了巷子,今日走得慢,是以才注意到這兒還有一條路。
李頌走了十來步,然后停在一個突出的屋檐跟前,舉著傘,靜靜盯著那一處。
屋檐下的姑娘察覺有人到來,緩緩從膝蓋里抬起頭,黝黑水亮的杏眼眨了眨,先是一愣,旋即微微抿起粉唇,也回視了李頌一會兒,再慢吞吞地低下頭。脾氣倒是有些倔,既不說話也不吭聲,就這么靜靜地縮在角落,活像被人遺棄的貓兒。
上回她是躲在英國公府的角門被他發(fā)現(xiàn)了,所以才害怕,這回她可沒做什么。
兩人就這么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不開口,直到雨越下越大,倆人的衣擺都被雨水打濕了。
魏籮提了提裙子,露出一雙粉緞繡蘭花的鞋頭,又往屋檐下縮了縮。她衣服雖舊,但卻洗得很干凈,不臟,只是臉上蹭了一點兒墻上的灰,瞧著可憐巴巴的。
李頌第一次見到魏籮這般可憐的模樣,上一世,魏籮總是驕傲任性的,無論做什么都理所當然,那份傲勁兒既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接近。
從未有過這般孤單柔弱的模樣。
李頌看了一會,忽而垂眸,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挺好看的,本就眉眼清俊,神清骨秀,只是常常擺出桀驁不馴的模樣,讓人有些反感罷了。
魏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xù)盯著腳尖。
她本以為只要找到英國公府,便能輕易地跟父親相認,未料這英國公府這般難進,她前前后后來了五六次,但是都被人趕了出來。方才更加嚴重,那個婆子還找來府里的仆從教訓她,好在她跑得快,否則這會兒還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樣呢。
魏籮心情低落,不知如何才能見到父親魏昆一面。
正思索時,魏籮的余光瞥見旁邊的人動了一下。
李頌上前,不給魏籮反應的機會,彎腰抓住魏籮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提起來,轉身就走。
魏籮吃驚,一邊往后退一邊企圖掰開李頌的手掌,睜著圓溜溜的杏眼道:“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放開我?!?/p>
離開屋檐后,雨水從胡同上方的落下來,很快打濕了魏籮額前的碎發(fā)。那雙眼睛在雨水的洗滌下愈發(fā)澄亮,仿佛蒙著一層水霧,倒映出李頌的影子。
李頌松開手,把傘放到她的頭頂,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方才被自己握過的地方已經(jīng)紅了,紅痕上方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想必是上回見面時被他弄傷的,到這會兒還沒好。
他記得自己當時的力氣很大。
因為怕她逃走。
李頌垂在一側的手動了動,抬起,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挽到耳后,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跟我走。”
魏籮直視他的眼睛,從他的眼里看到了不容置喙和掠奪,下意識搖頭:“不……”說著轉身便往回跑,她確信自己并不認識此人,他三番兩次地找到自己,莫非是為了拐賣她?魏籮想起小時候的經(jīng)歷,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更不能跟他走了。
李頌抓住她的手,這回沒有使勁兒搦著她的手腕,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指頭,不讓她走?!拔夯j,我再說一次,跟我走。”
魏籮睜著大眼睛瞧他,“你是誰?”
李頌怔了怔,是了,這輩子她不認識他,怎么可能愿意跟他走。且就算知道,依照她上輩子討厭他的程度,更不可能跟他一起回去的。李頌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魏籮,看得魏籮心頭更加不安,許久,他才低聲道:“我是李頌?!闭f完以后,他捏了捏拳頭,仿佛極力克制某種情緒,嗓音越來越低:“我……找了你很久?!?/p>
魏籮既驚訝又困惑,“你為何找我?”
李頌抬眼看她,眉峰微微低壓,淡淡地移開目光。
魏籮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右臉眼睛底下有一個淡淡的胎記,形狀很別致,像一只蝴蝶,倦怠地棲息在他的眼睛下,給這張臉平添幾抹獨特。
魏籮盯著他的胎記出了神兒。
少頃,李頌又把眼神移回來,眉頭微擰,許久才掀唇道:“你不是想回英國公府認親么?我?guī)湍恪!?/p>
陸實捧著新買的衣裳進屋時,仍有些云里霧里。世子爺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帶回來一個姑娘?還讓他特地從外面買了一身兒姑娘家的衣裳?這是怎么回事,他天天跟著世子爺,怎么不知道有這么一號人存在?
況且世子爺沒有直接把她帶回汝陽王府,而是安頓在另一處的別院。這是李頌先前買的院子,很少過來,只有偶爾喝醉時才來此處歇歇腳。如今把人帶來這里,必定是不想讓高陽長公主和大小姐曉得,否則汝陽王府還不得鬧翻天不成。藏得這般緊,不知道心里有多么寶貝呢。
陸實捧著衣裳敲響了直欞門,門內一個丫鬟打開一條縫,把衣服接了進去,重新關上門。
方才下了一場秋雨,世子爺擔心人家著涼,還特特讓人先洗了個熱水澡。
嘖嘖。陸實沖著門內搖了搖頭,他可沒見過世子爺這么緊張一個人。
陸實回到書房,抬頭看向站在檻窗前的李頌。
李頌已經(jīng)換了身青蓮色直裰,察覺到陸實到來,頭也不回地問道:“衣服送到了么?”
陸實點頭,“回世子爺,已經(jīng)送過去了。”
李頌沒再多問。
約莫過去半個時辰,他掐準時間離開書房,來到暫時安頓魏籮的房間。沒有讓人通傳,直接推門而入。
房里熏著香,味道清幽,是李頌慣常用的那一種。他停在掐絲琺瑯小插屏后,看向藤面羅漢床上的姑娘。魏籮剛洗完澡,身上穿著陸實新買的衣裳,櫻粉色的衫裙鋪在身后,腰上束著兩掌寬的腰帶,腰肢不盈一握。她正低頭擦頭發(fā),烏發(fā)垂在一側,露出雪白纖長的雪頸,側臉精致好看,睫毛又長又翹。只有這種時候,她才顯得格外乖巧,像一尊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李頌定定地看著她,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魏籮看到地上出現(xiàn)一雙墨色繡金暗紋的靴子,抬頭往上,對上李頌高深莫測的烏目。
魏籮滯了滯,放下手中的巾子,緩緩坐直身體,想了想道:“你剛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他方才說幫她回英國公府認親,可是他怎么知道……魏籮確定他們從未見過,那這又是怎么回事?
李頌沒動,看著她道:“我妹妹李襄同英國公府的六少爺訂了親。”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魏籮挺直的背脊僵了僵。英國公府的六少爺,她自然知道是誰,那是她的弟弟魏常弘。她在英國公府外徘徊了這么多日,卻始終沒有見過他一面,不知他目下如何,他們分別十年,常弘還記得曾有過她這個姐姐嗎?
李頌又道:“李襄不想嫁給魏常弘。若要退親恐怕不容易,唯有從杜氏入手,杜氏若是品行不端,心腸歹毒,那汝陽王府便有理由退了這門親事?!?/p>
魏籮不傻,雖說在村里生了近十年,但頭腦還是靈光的。“你怎么知道杜氏品行不端?又怎么知道我的事?”
李頌沉默一瞬,深不見底的烏瞳看向她,眼里掩藏了諸多情緒,最終只化成一句話:“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p>
魏籮:“……”
丫鬟進屋,送來一瓶活血化瘀的藥膏,低頭遞到李頌面前便出去了。李頌等魏籮擦干頭發(fā)后,坐在她的對面,曲起一條腿,執(zhí)起她的手腕放到自己膝蓋上,倒了一些藥膏在手心,搓熱,覆在魏籮的手腕上輕輕揉搓。李頌第一次摸她的手,這才發(fā)現(xiàn)魏籮的手腕細得不像話,跟自己一比,好像一折就會斷似的。這么纖細的身體,當時哪兒來的力氣把簪子狠狠刺進他的身體?
李頌垂眸,替她上好藥后,仍舊握著魏籮的手腕,沒有松手。
魏籮瞅著他,試著抽了抽,沒抽動。
魏籮抿唇,叫他:“李頌?”他剛才好像是這么自報家門的。
這一聲“李頌”喚回了他的神智,他抬了抬頭。以往魏籮叫他的名字時,不是帶著厭棄,便是帶著憎惡,眼里永遠流露出一種深惡痛疾的神情。
如今她就在眼前,眼神干凈,清清澈澈,帶著些微好奇和疑惑,興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她酥頰粉紅,渾身都散發(fā)著清清淡淡的香氣。李頌的瞳孔縮了縮,握著她的手更緊了些。
魏籮擰眉,提醒他:“我的手……”雖然她感謝他給自己上藥,但也不能一直握著啊。
只是話沒說完,下一瞬便被李頌壓在了羅漢床上。
李頌一只手撐在她的頭側,一只手死死地扣著她的手腕,沉著臉,叫她:“魏籮?!?/p>
魏籮仰頭看著上方的臉,動了動,換來的卻是他更緊的桎梏。她道:“你干什么?放開我?!?/p>
李頌沒有放開她,盯著她看了許久,俯身,慢慢將她整個人圈進懷里,臉龐小心翼翼地貼著她的臉頰。他太渴望這樣親密的碰觸,以至于她就在懷里,還是覺得不真實。那么嬌,那么小,原來抱著她是這般滋味。李頌咬住她小巧的耳珠,含在口中,一圈一圈細細地舔舐。
魏籮被他舔得半個身子都麻了,伸手推他,奈何怎么都推不動,不免有些惱火:“你放開我!”
孰料李頌竟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又狠又重。魏籮猝不及防,低低地痛叫一聲,疼得淚珠子都蹦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