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騙她說不疼。
魏籮抬眸瞪向對面的李頌,眼神冰碴子似的扎過去,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李頌頭一回被一個小姑娘這么看,唬了一跳,他很快回神,嘴硬道:“看什么?你們兩個長得這么像,你是女的,他是男的,我怎么分得清?這不怪我弄錯。”
強詞奪理。
汝陽王聞言,呵斥一聲“混賬”,拽著他來到常弘面前,往地上重重一摜,“我剛才怎么教你來著?還不給人家賠罪道歉。”
李頌踉蹌了兩下,堪堪站穩(wěn),眼睛看了看常弘,再看了看魏籮,一點也沒有誠心道歉的意思。
周圍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些公公內侍,以及英國公府和汝陽王府的人。李知良對魏昆拱了拱手,頗為慚愧道:“都怪本王教子無方,沖撞了小少爺,還望盛明兄大人大量,原諒小兒一回?!?/p>
這會兒道歉有什么用,何況他都自稱“本王”了,魏昆能把他的兒子怎么樣?
魏昆臉色不大好,卻仍舊回了回禮,“小孩子調皮,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王爺無需自責?!彼D了頓,再溫和的人也有脾氣,“只不過常弘的命只有一條,經(jīng)不起折騰,希望再無下次了。”
汝陽王一哂,連忙道:“盛明兄說得極是,本王回去定會好好管教小兒?!?/p>
另一邊李頌遲遲不向常弘道歉,最后被汝陽王揮了揮拳頭威脅,他才撇撇嘴,毫無誠意道:“剛才是我不對,不該扔你下水。不過反正你也沒事,這事兒就算兩清了吧?!?/p>
魏籮真是硬生生被他氣笑了,什么叫“反正你也沒事”?若是有事,豈不什么都晚了?
汝陽王也覺得這話過分,氣得揮拳便要揍他,“你給老子好好說話……”
魏籮看向他,眼里閃過一道詭譎的光。她語氣憤怒,帶著小姑娘特有的嬌蠻:“你把我弟弟推下水,如果你讓我也推你一次,我們就原諒你。”
魏昆叫她:“阿籮!”
然而一頓,又沒有繼續(xù)阻止下去。這是他們孩子間的事,有時候他們大人反而不好插手。再加上魏籮是個女孩兒,年齡又小,無論說什么都會被當成“童言無忌”。
他看了看李知良,李知良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要求有點無理。
李知良尚未開口,李頌便不以為然地一笑,自負地答應下來:“這有什么?別說讓你推一次,就是推一百次也沒問題?!?/p>
李頌仗著有點武功,又從小學鳧水,根本不把魏籮的話放在眼里,反而覺得好玩,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就當洗了個澡吧,他心胸寬廣,不跟她一般計較!
李知良有些不同意,怕兒子出什么意外,但想著自己會在一旁看著,也就沒說什么。如此一來,正好也顯得自己賠罪的誠意十足,不是那等仗勢欺人的人。
魏籮見李頌胸有成竹,微微勾了下唇。
笑吧,趁著現(xiàn)在還笑得出來。
此時崇貞皇帝和陳皇后尚未過來,不過看看時間也快了,是以大伙兒都在新雁樓和臨江樓等候,沒有多少人關注魏籮這邊的情況。
太湖池池畔縱面平整,砌以玉石,距離水面約莫一尺半高,每一處都高處相同。魏籮站在岸邊,仰頭看向面前的李頌,“我把你從這里推下去,若是你能上來,我們就跟你兩清?!?/p>
她學他剛才的話,稚聲稚氣的,明明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偏偏要板起小臉,裝出嚴肅的樣子。李頌覺得好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胡亂點了點頭:“好,你快動手吧,不就是……”
話沒說完,魏籮便抬手放到他胸膛,狠狠一推。
李頌就站在池畔,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雙眼大睜,“撲通”扎進水里!
湖水很快淹沒他的頭頂,好在他會水,掉進水里的那一刻就調整過來。閉著氣,甚至悠然自得地在水里游了一圈兒,重新浮上水面,得意洋洋地向魏籮看來。另一邊汝陽王李知良松了一口氣,叫道:“逆子,還不快上來!”
他劃著雙臂往前游,準備從剛才落水的地方上岸,然而手剛攀到石壁上,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魏籮蹲在他面前,小臉含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讓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種落入圈套的錯覺。他皺起眉頭:“走開,讓本世子上去!”
原來魏籮挑的這塊地方岸上生滿青苔,石壁濕滑,不容易上岸。擱在以前這對李頌來說不是難事,然而今天魏籮蹲在岸上,手中拿著一根細枝條,她背對著眾人,用枝條的一端狠狠壓在他的手背上,微笑著睥睨他:“下去?!?/p>
李頌眼神一變,咬牙切齒:“你竟敢……”
沒等他把話說完,魏籮便加重了力氣,枝條狠狠嵌進他的肉里,偏偏她還笑得很天真:“下不下?”
李頌疼得嗷一聲,飛快地把手抽回去,撲通一聲重新掉回水里。
岸邊的人看不到他們的情況,還以為李頌是自己沒站穩(wěn)掉下去的。李知良到底心疼兒子,趕忙招呼侍衛(wèi):“快,快把小世子救上來?!?/p>
話音剛落,另一聲道——
“慢著?!?/p>
趙玠站在另一邊,饒有趣味地看著魏籮的背影??磯蛄?,偏頭對李知良道:“汝陽王方才不是答應了么?這是他們兩個小家伙的事,小世子自愿落水,自然也要他自己出來。怎么,汝陽王對自己的兒子沒信心?”
沒料想靖王會插手此事,李知良僵了僵,勉強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
趙玠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移開視線道:“既然不是,那就等著吧?!?/p>
李知良只好繼續(xù)等待。
水下,李頌本想從其他地方上岸,然而游了一圈,忍不住想破口大罵。那小丫頭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這下面都是水草,纏繞盤旋,根本沒法靠近,一旦靠近便會被水草卷進去,勾到湖底下!這樣看來,只有魏籮站的地方能上岸,他太生氣,口中僅剩的一口氣沒憋住,湖水紛紛涌進口鼻,他被灌了好幾口水,再次從水底下冒出頭來,憤怒地瞪向魏籮:“你故意的?”
魏籮站起來,甜吟吟地一笑,“什么故意的?你在說什么?”
可是她的表情明明擺著寫著“沒錯,我就是故意的”。
李頌沒見過這么可惡的小丫頭,恨不得把她一口吃進肚子里,“讓我上去!”
他們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里,氣勢上就差了一大截兒。李頌再也不復剛才的自負狂妄,隱隱有些著急,他在水里待得太久,又因為太心急,左腿漸漸有些抽疼,恐怕是抽筋的前兆。
然而他又不愿求助自己的父親。到底是男孩兒,要面子,輸給一個女娃娃像什么樣?而且這女娃娃還比他小兩歲!
魏籮明明在笑,眼神卻透著冷:“我沒有攔你。”
李頌咬緊牙關,她是沒有攔他,可是她卻讓他無路可走!她真的六歲么?心眼兒怎么這么多呢!
兩人誰都不退步,互相對視,端看誰能撐到最后。
最后自然是李頌輸了,他左腿抽筋兒,越來越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往水下沉去。湖水淹沒他的頭頂,魏籮一聲不響,過了好片刻,岸上的人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兒。汝陽王脫掉外袍,親自跳下水把兒子撈上來,“頌兒,頌兒!”
李頌喝了一肚子水,人還沒死,就是神智有些不清楚。他偏頭尋找魏籮的身影,指著她“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頭一歪,暈了過去。
這件事算扯平了,李頌把常弘扔下水,魏籮把李頌推下水,誰也不欠誰的,誰也沒資格說誰。
汝陽王即便有一肚子氣,奈何對方有靖王在一旁撐腰,也不好說什么,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今年的壽宴跟往常一樣,為陳皇后祝過壽后,崇貞皇帝又命人在太湖池畔搭了一臺戲。臺上名角兒揮舞水袖唱起《鳳還巢》,聲音咿咿呀呀,詞曲兒晦澀難懂。陳皇后聽不慣這些戲曲,強忍著耐性聽到一半,便起身向崇貞皇帝告辭了。
崇貞皇帝頭戴烏紗翼善冠,身穿云肩通袖龍襕圓領袍,年過不惑,仍舊精神矍鑠,眉宇間可見年輕時的英姿。他聽聞陳皇后要離席,眼眸一深,旋即眼神含笑,恢復無限柔情模樣:“皇后都走了,朕一個人留在這兒做什么?不如一起回去吧?!?/p>
“不了,臣妾跟長生一起走,正好我有幾句話同他說。陛下政務繁忙,難得有空,不如多陪陪大臣們說說話吧?!标惢屎螽斆婢芙^了皇帝,甚至不等他開口,便對下方的趙玠道:“來,扶母后回去?!?/p>
長生是趙玠的小名,都說名字代表愿望,陳皇后的愿望就是希望兩個孩子長命百歲,一生安樂。
趙玠起身,同崇貞皇帝告一聲退,便扶著陳皇后離開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許久許久,面無表情。
慶熹宮,昭陽殿。
陳皇后端坐在鐵力木貴妃榻上,聽秋嬤嬤將今日魏籮如何勸天璣公主吃藥的事娓娓道來:“……公主立即便說要喝藥,娘娘,英國公府的四小姐真真有本事?!?/p>
陳皇后倚著貴妃榻,手里捧著象牙鼻煙壺,聽得認真。“不是說她才六歲,竟這樣厲害?”
三兩句話就把琉璃給治住了,讓琉璃對她心服口服,若不是秋嬤嬤和其他宮女作保證,皇后還真不敢相信。
秋嬤嬤連連點頭,忍不住又道:“非但如此,那四小姐毽子也踢得漂亮……”
下方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的趙玠不動聲色,眼梢含笑,聽秋嬤嬤夸贊魏籮,不由得想起自己當時看到的情形。小姑娘頭上的紅絳帶隨風拂到她臉上,她眼神專注,只盯著半空的毽子,根本沒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她。
那雙眼睛盛載了滿湖春水,波光瀲滟,光彩熠熠。既會說話,也會騙人。她在用這雙眼睛天真爛漫地看著你時,說不定心里也在琢磨怎么折磨你……真有意思,趙玠以手支頤,想起今日魏籮欺負李頌的光景。他怎么忘了呢?她可是拿簪子劃破過人臉的小辣椒,不是矯揉造作的溫室花,誰欺負她,都沒有好下場。
趙玠看向陳皇后,掀唇問道:“母后,琉璃的伴讀決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