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陌生,那么猙獰。
也虧得阿籮命大,這樣居然都沒死成,順著河流漂到一個村莊面前,被一戶農(nóng)莊夫婦撿回去收養(yǎng)。
她從英國公四姑娘一下子變成農(nóng)戶的女兒,磕磕絆絆活到十五歲。十五歲是該嫁人的年紀(jì)了,她不想接受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安排,就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的身份,想回英國公府認(rèn)親。
也不知道杜氏當(dāng)年怎么跟父親解釋的,居然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剡^了這么多年。她以為見到父親,父親就會一眼認(rèn)出她來,把她接回家去。
可惜她連魏昆一面都沒見上,就被杜氏母女毀了容,一個人流落街頭,隔天生了一場大病,再醒來時便是現(xiàn)在。
那樣困苦絕望的日子,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人背脊生寒。
好在她回來了,她有機會重新決定自己的人生,認(rèn)清身邊的人,再也不要走從前的舊路。
***
金縷端著杏仁豆腐回來時,看到她一雙繡鞋都濕透了,登時一驚,把托盤遞給一旁的金詞和金閣:“小姐淋雨你們就這樣看著?不知道勸勸么?”
金閣嘟囔:“勸過了,那也要小姐肯聽才行啊……”
金縷瞪她一眼,她立即住嘴。
金縷是魏籮身邊的大丫鬟,今年十三,比別人都大幾歲,她又沉穩(wěn),所以在丫鬟中頗有威嚴(yán),說的話別人都聽。她對魏籮盡心盡力,目下見她淋雨,立即把她從廊下扶起來:“小姐快回屋吧,再這么坐下去,遲早要生病的……”
魏籮低下頭,收回眼里刻骨的恨意,再抬頭時,眼里只剩下乖巧的笑:“金縷姐姐,常弘呢?”
常弘只比她小一個時辰,兩人長得很像,性格也都活潑,感情比一般姐弟都要親密。擱在平時,常弘早就過來看她了,可是今兒個卻遲遲不來。阿籮明明知道原因,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問。
果然,金縷解釋道:“夫人擔(dān)心您把病氣兒過給六少爺,就沒讓六少爺過來。小姐要是想他了,就快些把病養(yǎng)好,這樣就能跟六少爺一塊玩兒了。”
這正是杜氏的打算,離間她和常弘的姐弟感情,讓常弘硬生生與她疏離。所以即便她上輩子忽然失蹤了,常弘也絕對不會懷疑到杜氏頭上。阿籮托著腮幫子,悶悶地哦一聲,“那好吧……”
她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反常,金縷也沒有懷疑。
阿籮張開雙臂,要抱抱:“金縷姐姐給我換鞋好不好?阿籮的鞋濕了?!?/p>
面對這樣一個漂亮小姑娘的請求,金縷如何能拒絕?何況就算魏籮不說,她也要幫她換的。
“好好,小姐隨我進屋,我?guī)托〗銚Q鞋?!苯鹂|牽著她的手回屋,抱著她放回南窗榻上,脫下她濕漉漉的鞋襪,拿巾子擦干凈一雙白玉般的小腳,重新?lián)Q上另一雙灑金線繡纏枝杜若紋的鞋子,仍舊不放心地叮囑:“小姐下回可別淋雨了,老爺知道要心疼的……”
魏籮雙手撐著塌沿,歪著腦袋,“哪個老爺?”
這話把金縷嚇一跳:“自然是五、五老爺!小姐怎么這么問?”
五老爺是她爹,素來最疼愛她的……小姐忘了么?
魏籮眨眨眼,“爹爹心疼我,為什么不來看我?”
金縷命人把杏仁豆腐端上來,舀一勺喂到她嘴邊,“老爺今早來過的,小姐當(dāng)時睡著了不知道。老爺還說等您病好了,明兒就讓夫人帶您去護國寺上香祈?!?/p>
明天去護國寺。
今天三月初二,明天便是三月初三。
正是杜氏打算把她賣給人牙子的日子。
魏籮眼神一冷,小小的拳頭在袖中握了又握,心里情緒澎湃,面上卻仍舊是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樣,乖乖地吃完了一整碗杏仁豆腐。金縷拿絹帕給她擦了擦嘴巴,她仰頭問道:“金縷姐姐,我不舒服,明天能不能不去?”
金縷卻以為她方才凍著了,趕忙讓人去燒煮熱水,泡泡熱水澡驅(qū)寒。她病剛好,可不能再倒下了?!斑@事三天前就定下了,老爺也同意的,夫人是為了您的身體著想……小姐怎么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魏籮沒再說話。
不多時熱水送過來,金縷和另外兩個丫鬟去桃木四扇屏風(fēng)后面兌水,忽然聽見屋里傳來瓷碗摔碎的聲音!金縷慌忙走出屏風(fēng),只見魏籮站在一片碎瓷后面,小手被地上彈起的碎片劃傷,裂了個口子。
傷口不深,只流了一點點血。金縷大驚小怪,掏出絹帕正準(zhǔn)備上去摀住,她卻自己低頭舔了舔,抬頭說:“金縷姐姐,我不小心把碗打碎了?!?/p>
一個碗值什么?能跟她比嗎?
金縷彎腰把她抱起來,離那滿地碎瓷片遠遠的,留另外兩個丫鬟清掃地面。
金縷緊張地問:“小姐有沒有受傷?哪兒疼嗎?”
她搖搖頭,摟著金縷的脖子不肯松手。
是以金縷沒有看到身后她緩緩揚起笑容,長睫毛垂下來,在眼底打出一圈陰影,像兩只振翅的鳳尾蝶,既漂亮又詭異。
既然躲不了,那就去吧。
杜氏想要除掉她,她不給她一個機會怎么行?
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她們之間,還有好大一筆賬要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