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籮吸吸鼻子,“英國公府?!?/p>
居然是英國公府的小姐?朱耿微有詫異,卻沒多問,重新翻身上馬,前往英國公府的方向。
他目視前方,是以沒看到阿籮的眼淚說收就收,一瞬間就不哭了。她眨眨眼,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哪里還有剛才委屈的樣子。
朱耿把人送回英國公府后,目送魏籮走進(jìn)府邸,才騎馬離開。
他本以為魏籮最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卻沒想到居然是英國公的孫女兒。英國公府在朝中頗具威望,為人嚴(yán)槿,一身正氣,是老一輩勛貴中最有號召力的。他辦起公事來?xiàng)l分縷析,然而今日一看,治理后宅卻不怎么在行……孫女兒被后母算計,差點(diǎn)兒賣到人販子手里,恐怕他還不知道呢!
朱耿回到靖王府,聽楊顥說王爺找他,便徑直去了后院書房。
趙玠正在書房,他換了一身月色暗紋柿蒂紋常服,坐于翹頭案后,沒有看書,而是在擺弄御史大夫程庸今日剛送來的一盆素心建蘭。蘭花名貴,這個品種更是少之又少,是程庸花大價錢從南方弄來的,龍巖素的變種,名叫泰安素。照顧起來頗費(fèi)心神,不過他有興趣,也就不覺得麻煩。
朝中的人都知道靖王喜愛蘭花,這不,一得知他回京,各路官員便眼巴巴送過來討他歡心了。
他手腕上纏著一圈紗布,傷口已經(jīng)讓太醫(yī)處理過了。太醫(yī)說咬得太深,即便好了也會留下一排牙印,估計短時間內(nèi)消不掉。
朱耿低頭匯報這一路發(fā)生的事,說到魏籮拿簪子刺傷吳舟時,語氣里透著股贊嘆:“那小丫頭可真厲害,那人臉上血肉模糊的……”一頓,想起自家王爺剛遭受過同樣的待遇,頓時閉上嘴不說了。
趙玠倒很平靜,問道:“你送她回府了?”
朱耿點(diǎn)點(diǎn)頭,“屬下看著她進(jìn)去的?!毕肓讼耄苫蟛唤猓骸巴鯛?,您為何輕易放過她?”
趙玠修長分明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桌案,笑容散漫,“你不是說她哭得厲害么?”
難以想像那個氣勢洶洶的小丫頭哭起來是什么樣子,趙玠想了想,有點(diǎn)遺憾沒能看到。
朱耿面露尷尬,“是……前一刻還好好的,誰知道她說哭就哭了?!?/p>
趙玠掀唇,朱耿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大概能猜出個七八分。說不定是裝出來的,為了讓朱耿放過她,才哭得這么可憐。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小丫頭就太狡猾了。
趙玠收回目光,看向景泰藍(lán)花觚中的素心建蘭,若有所思。
他讓朱耿放過魏籮,不是因?yàn)樾纳疲堑弥剿怯男〗?。他對英國公魏長春有幾分印象,是個做事一板一眼的老頭兒,每回皇上召見他總會被他氣得摔東西。蓋因他太過嚴(yán)肅,有些地方不懂得變通,常常堵得皇上啞口無言。然而就算皇上很生氣,也輕易不會動他,只因他聲望顯赫,牽一發(fā)則動全身。若是能因此向英國公討一份人情,把他拉攏到自己這邊,也不枉他白白被咬了一口。
趙玠想起朱耿對魏籮的敘述,饒有興趣地掀唇:“你說她是幾小姐?”
朱耿道:“四小姐,屬下親耳聽見門房這樣叫她?!?/p>
英國公府的四小姐,魏籮。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應(yīng)該就是她了。
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拿簪子劃傷一個男人的臉,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份勇氣和狠戾,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他摸了摸手上的傷口,那里已經(jīng)不疼了。這小丫頭一見面就送他這樣的大禮,委實(shí)讓他刮目相看。
英國公府。
魏籮走的時候是跟杜氏一起出門的,回來的時候卻是一個人。門房嚇一大跳,忙開門把她迎入府中,左右看了一圈兒,見她沒受傷才問:“小姐怎么一個人回來了?五夫人呢?怎么就您一個人?”
魏籮模樣可憐,眼圈兒紅紅的,糯糯地問:“我爹爹呢?”
門房有眼力見兒,一看便知出了大事,忙招呼來一個在院里當(dāng)值的丫鬟,讓丫鬟領(lǐng)著她去花廳:“五老爺剛從翰林院回來,這會兒正在花廳,讓丫鬟帶著您過去吧?!?/p>
魏籮嗯一聲,軟軟的聲音帶著哭腔。
丫鬟領(lǐng)著她去花廳,路上雖好奇怎么回事,但到底不敢多問??斓交◤d時,聽見前方傳來對話聲,打眼一看,花廳外面的廊廡上站著兩個小孩兒。一男一女,女孩嬌俏,看起來五歲多一點(diǎn),穿著鵝黃色對襟繡蜂蝶短襦,下面系一條淺水紅百褶裙,頭上梳兩條小辮子,辮子上一圈圈纏了幾匝紅繩,繩子上綴有鈴鐺,走起路來叮鈴作響;男孩跟魏籮長得很像,唇紅齒白,眉眼清俊,穿著寶藍(lán)色杭綢衣裳,抿著唇,把女孩兒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身后,看起來不大好相處。
小女娃不高興地叫他:“魏常弘,你聽見我說話了嗎?為什么不理我?”
原來這兩個孩子,正是五房所出的六少爺魏常弘和五小姐魏箏。
常弘仿佛沒聽到的魏箏的話,往前走了兩步,正好看到院子里的魏籮。他原本清冷的眼睛亮了亮,小臉也柔和了不少,快步走到魏籮跟前,“你回來了?”
魏籮停步,怔怔看著他。
算起來,這還是魏籮重生以后第一次見到常弘。
上輩子他們早早地分離了,魏籮足足有十年不曾見過他,只在十五歲時回國公府認(rèn)親時,遠(yuǎn)遠(yuǎn)地見了他一面。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阿籮熟悉的常弘了,十五歲的少年,被杜氏和魏箏母女設(shè)計,毀了前途,糟蹋的不成人形,每日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每當(dāng)魏籮想起來那場景,就忍不住鼻酸落淚,想張開手抱抱他。
這是她的弟弟,他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比一般的兄弟姐妹都親。
他現(xiàn)在還小,跟她一樣六歲。她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失去他,他們要好好地活著,杜氏和魏箏想拆散他們,那就讓她們都死。
阿籮忍住情緒,翕了翕唇問:“爹爹在里面嗎?”
常弘不回答,定定地看著阿籮。
魏籮見到他情緒激動,剛哭過的眼睛又紅了。再加上她臉上還掛著淚痕,一看便是剛剛哭過,常弘臉上的喜悅褪去,伸手擦擦她的臉,粉粉的唇瓣一抿,不高興地問:“你哭了?”
常弘被杜氏攔著,有三四天沒有見過魏籮了。杜氏說她染了風(fēng)寒,會傳染給他,等她病好了以后他才能看她。
常弘覺得這幾天的時間真長,等啊等,好像沒有盡頭。他跟阿籮從小就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爹爹,每天忙著考試,根本沒時間陪他們。所以他和阿籮從小就特別親,再加上兩人是龍鳳胎,感情自然不是普通姐弟能比的。
常弘不愛說話,家中長輩都認(rèn)為他有些孤僻??墒悄筒蛔∵€是有小姑娘愛纏他,誰叫他生了一副好臉蛋,天生吃香。
他只有面對魏籮的時候話才會多起來,跟對待魏箏時的冷淡完全不同。譬如現(xiàn)在,魏籮還沒哭,他就緊張起來,皺著秀氣的眉頭問:“誰欺負(fù)你?”
魏籮低頭揉了揉眼睛,語調(diào)委屈:“常弘……”
她只是太久沒見他,想他了。常弘?yún)s以為她被人欺負(fù),小臉緊緊繃著,模樣憤怒極了。
花廳里的魏昆聽到動靜,從里面走出。他剛從翰林院回來,還沒來得及換去公服,見三個孩子都堵在門口,忍不住笑道:“這是怎么了,怎么都在這兒站著?”
魏籮抬頭,雙眸濕漉漉的,長睫毛上掛著幾顆淚珠子,見到魏昆,總算想起正經(jīng)事兒。她小嘴一癟,嚶嚶嗚嗚撲入魏昆懷里,悲傷地控訴——
“爹爹,太太不要阿籮了,太太要賣掉阿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