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武陵王竟也沒穿朝服,一身蓍草紋繡滾邊的霜白袍子,烏發(fā)未束成髻,長身玉立。偏偏這等悠閑自得之態(tài),腰間還佩著柄長劍。
皇帝真是偏心地過分啊,居然還允許他佩劍行走宮中。謝殊剛剛腹誹完,武陵王已將劍收起,轉(zhuǎn)頭看了過來,她微微一怔。
人道武陵王衛(wèi)屹之自幼便被稱作玉人,原本在她這里也只是個說法,此時見到真人才當真有此感受。
眸如點漆、眉似遠黛已不足以形容,他只是這般站著,便有叫人移不開眼的本事。衣帶當風,廣袖鼓舞,自有一番風流氣韻,只一記眼神也叫人從心底蜿蜒出諸多遐思來。
據(jù)說建康曾有人贊其“遠山出岫之姿,皎月出云之貌”,果真是當?shù)闷鸬摹?/p>
“謝相有禮?!毙l(wèi)屹之抬手行禮,舉止端雅。
謝殊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忍痛推翻了沐白對他的評價,回了半禮:“武陵王有禮?!?/p>
一旁的九皇子看得很不爽,沖過來拉衛(wèi)屹之:“仲卿哥哥,你做什么幫他?此等奸臣……”
“殿下還是快些去見陛下吧。”衛(wèi)屹之朝身邊宮人使了個眼色,九皇子立即被哄走了。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謝殊的衣擺,和顏悅色:“方才本王也是無奈之舉,謝相莫怪。不知謝相可備了衣裳,本王車駕上倒是有一套,只是怕謝相嫌棄。”
“怎么會呢?”謝殊皮笑肉不笑,“只要武陵王不嫌棄本相就好了?!?/p>
“哪里的話,謝相太客氣了?!毙l(wèi)屹之始終笑瞇瞇的,立即吩咐宮人請謝殊去自己的馬車上更衣。
謝殊道謝離開,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
她自己的車輿氣派豪華,沒想到衛(wèi)屹之如今身為武陵王兼大司馬,座駕卻才只是一個五品官的檔次。
嘖,若不是真的品性高尚,便是故意做出來跟她對比,一個賢王一個佞臣,高下立分。
狡猾?。?/p>
謝殊命宮人守在車外,登上車去換衣。車內(nèi)果然備了衣裳,還是嶄新的,不過料子著實普通。但即使如此,比起她還未進謝家大門時所穿的也要好多了。
她微微一笑,毫不遲疑地換上。
到了設(shè)宴的通光殿,唱名的小太監(jiān)險些沒認出謝殊來。
衛(wèi)屹之比她高了半個頭,肩膀也比她寬闊,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越發(fā)寬松,反倒更顯風流。不過這料子和做工,分明是庶民的衣服吧?
謝殊幷未理會,徑自邁入殿內(nèi)。
這一番耽擱,先前落在她后面的官員們已從別門入殿,紛紛落座。此時見她進來,個個都大張著嘴震驚凌亂了。
謝殊不慌不忙,右手輕抬,攏著朱唇輕輕一咳,左右立即驚醒,個個起身向她行禮。
帝王端坐上方,見她這般裝束,皺眉道:“謝相,你來遲也便罷了,怎的著裝如此不莊重?武陵王剛剛歸都,你是百官之首,這便是待客之道?”
謝殊自然明白他是在挑撥,盈盈一笑,雙眸璀璨,掃向衛(wèi)屹之。他也自案后抬眸看她,笑意盎然,絲毫看不出敵意。他身旁坐著的九皇子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笑容,就差放聲大笑了。
“陛下恕罪,微臣入宮途中遇著些事情,不慎刮破了衣裳,這才耽擱了。這身衣裳還是武陵王所贈,微臣那個感動啊……”謝殊搖頭晃腦,“武陵王如今身兼大司馬,位高權(quán)重,竟然生活如此樸素,不僅馬車造的普通,連衣裳也與庶民無異,不愧是我大晉良臣,微臣真是越想越欽佩,深覺陛下當賜其黃金千兩以示嘉許?!?/p>
皇帝莫名其妙,明明是她欽佩,怎么要他出錢?
“黃金千兩就不必了,陛下厚愛,微臣早已銘記在心?!毙l(wèi)屹之接過話,立時寬了皇帝的心。他上下打量一番謝殊,眉眼間笑意愈深:“這身衣裳穿在謝相身上倒也適合,尤為貼合謝相的氣質(zhì)?!?/p>
四下一片寂靜,九皇子卻終于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官員里也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是很快又生生壓了下去。
謝殊早就知道自己出任丞相不僅惹了皇帝和幾大世家不滿,就連謝銘光那些心腹當中也有人不滿,所以衛(wèi)屹之這一回來,立即就有人開始動搖觀望。
身份的確是個問題,但她連女扮男裝都敢,這點血統(tǒng)問題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了。
“此話當真?”她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很興奮,“誰人不知我大晉朝風流名士,除了瑯邪王敬之便是您武陵王。如今我穿著您的衣裳被您本人夸贊若斯,當真是受寵若驚。不想本相俗陋至此,竟還能入得了您的眼,慚愧啊慚愧。”
眾人再不好取笑。
謝殊說完便朝左首位置走去,緩步款款,不似處在廟堂,倒似走在十丈竹林,周遭落英繽紛,她卻不沾紅塵,似一介世外過客。
衛(wèi)屹之幼負盛名,眼比天高,此時也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待她在位置前停下,忽而側(cè)目看來,手中折扇輕展,遮了輕勾的唇角,只露出一雙粼波隱隱的雙眼,竟叫他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