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是因為當年的事恨朕,”圣人一把將桌案上的大半東西掃落在地上,只剩下一個酒壺,幾個酒杯,他喃喃自語,“你父親為朕擋過刀,他定然不懼為朕而死,你憑什么恨朕……”
岳奔云不解地抬頭,竟不知他話中何意。
“若雍王不死,他一定要謀反的,父皇當年就更寵愛他些!他死了還不夠,他的黨羽也要死!肅王也得死!”
岳奔云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里砰砰直跳。當年雍王逆案,竟是莫須有的。他父親被誤判抄家,扯出貪腐案來,竟然也只是為帝王作了筏子,清除朝中黨羽。
外頭原來是靜靜的,現(xiàn)在卻隱隱約約有了喧鬧之聲,像是有什么人闖進宮里來了。
“朕憐恤你幼年失怙,養(yǎng)著你抬舉你,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了,前事不究,現(xiàn)在也該是你報恩的時候了?!?/p>
岳奔云一時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只覺得啼笑皆非,十數(shù)年來的每一日每一夜,竟都是拜天子所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過如是。滿腔熱血,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竟只是為殺父仇人賣命,他好像總是所信非人。
報恩?報什么恩。
圣人好像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了,一掃頹唐,眼中迸發(fā)出了熱烈的情緒:“你去,你去替朕找來檀六,他既能闖入宮禁全身而退,定也能萬軍之中取肅王首級。一旦得手,朕許他高官厚祿,封侯拜相?!?/p>
岳奔云不料自己竟真的笑出了聲,抬眸說道:“我如何能找得到他來。”
“胡說,你當然能,你與他有私?!?/p>
岳奔云看了低頭不語的靳寬一眼,低頭又冷冷地笑了笑,不再說話了。圣人見他如此,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像有兵卒闖了進來,有刀劍相擊之聲。
“廢物!都是廢物!”他瞪大眼睛,發(fā)冠掉落在地上,頭發(fā)盡數(shù)散開,顫抖著手,拿起酒壺倒了三杯酒,示意汪大監(jiān)過來,讓他拿給岳奔云和靳寬,“既如此,你們也與貴妃一樣殉國吧,這壺酒是朕留給自己的,賜些給你們?!?/p>
汪大監(jiān)躊躇著,偷覷著圣人的臉色,拿了兩杯,圣人叫住了他:“這杯是你的?!?/p>
汪大監(jiān)顫抖著聲音謝恩,將三杯酒盡數(shù)拿了起來,一一遞給兩人,他手上拿不穩(wěn)杯子,酒被灑出去大半。
岳奔云接過酒杯,酒散發(fā)著膩膩的甜香,是鴆酒。他抬頭看,汪大監(jiān)顫抖著跪下,不住地磕頭,求圣人饒命。靳寬站在圣人身側,一手拿著酒驚疑不定,一手摸向腰間的佩刀。而圣人,則用鷹隼一樣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岳奔云。
門外傳來了甲胄之聲,火把的亮光透過門扇透進來,有人推門,只是殿門拴上了,一下子推不開。
岳奔云腦海里閃過了許多畫面。
有曾經(jīng)見過的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輕輕飄動的紅色幔帳,還有沒有見過的,西湖游船大漠磷火。
他舉杯將杯底的鴆酒盡數(shù)灌入喉中,杯子叮一聲落地。
“撞門!快,撞門!”外頭有人喊道,聲音聽著熟耳。
岳奔云腦海中漸漸混沌起來,喉間發(fā)癢,一口猩甜的血涌上來。他看到靳寬抽出刀來,對準了嚎啕大哭狀若癲狂的天子。
門“砰一聲”被撞開,外頭的兵卒全部一擁而入。當先一人煞白著臉,沖過來,半邊身子染了血,手中兵器毫不猶豫地扔開,一把將軟倒在地上的岳奔云接住。
“謝玄!謝玄快過來!解毒!幫他解毒!”
岳奔云落入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模糊中,他看到天子的頭顱被一刀砍下,骨碌碌地掉落在地上,雙目圓瞪。
抱著他的人是檀六,眼中有淚涌出,落在他臉上,癢癢的,溫熱。
岳奔云長長嘆出一口氣,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