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了,月正當空,岳奔云腳下絲毫不見虛浮,挽了個劍花,一腳畫圓后撤,濺起幾點瀟灑的雪沫。
“好!”
岳奔云警覺,執(zhí)劍看去,有個人蹲在他家的老梨樹上,熱烈地鼓掌,不是檀六又是誰。
檀六怕冷似的穿著帶毛的斗篷,窩在梨樹的枝椏上,手上還磕著瓜子,瓜子殼撒了樹下一地,像個看街頭賣藝的地痞。見岳奔云看他,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一躍而下,輕巧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岳奔云有六分醉,眼神依舊銳利,只是帶著一層蒙蒙的水霧,在夜里格外亮。他的劍直指檀六,毫不留情地:“你來作甚?”
檀六笑了笑,手團在袖筒里。
“如此佳節(jié),岳大人孑然一身,在下卻偎紅倚翠高床暖枕,怎么好意思?只好路過來看看了。”
岳奔云不喜不悲,劍閃寒光,破空刺去。
檀六連眼睛都不眨,直直立著,連笑容都不曾斂去。
岳奔云的劍猛地收住,輕輕地抵在檀六的喉結處,刺出一個小小的血珠,檀六頜下系的斗篷帶子被劃斷,斗篷委頓在地。
“你從未殺過人吧?!?/p>
岳奔云有些氣惱地皺眉,不知道是氣檀六說穿他,還是氣自己沒有一劍把這個賊刺個對穿。冷風一吹,酒有些上頭了,他暈乎乎地收回劍,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屋。
檀六撈起地上的斗篷,跟在他身后進了屋,見他把劍隨手扔在桌上,在床底下?lián)瞥鲆粋€小銅箱子,打開,底朝天,里頭有些碎銀子叮叮當當?shù)氐舫鰜怼?/p>
岳奔云一聲不吭地盤腿坐在地上數(shù)錢。
檀六不知他意欲何為,蹲在旁邊,看著他念念有詞地點著銀兩。
岳奔云數(shù)了半天,小聲說道:“不夠?!?/p>
檀六見他像是喝醉迷糊的樣子,有心逗他:“不夠干嘛?”
岳奔云抬頭,放松眉頭的時候,眼睛顯圓,眼珠子漆黑,盯著人的時候格外執(zhí)拗:“要還你,瓷瓶。”
檀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半晌一笑,哄他:“沒事,下回再還。”
岳奔云默默低頭,將碎銀子一把攏起,又叮叮當當?shù)厝踊匦°~箱子里頭。
檀六又問:“岳大人事務繁忙,我來了幾次都撲空?!?/p>
地上冷,岳奔云扶著床沿站起來,將自己摔在床上,胡亂扯掉束發(fā)的頭繩,鴉黑的頭發(fā)如瀑鋪開。他有點困,強打精神:“當值?!?/p>
檀六上前一步立在床頭:“岳大人對今上一片赤誠,忠心耿耿?!?/p>
岳奔云看過去,月光從窗外打進來,月色涼如水,潑灑在檀六半邊臉上。覺察到岳奔云的目光,檀六像是不適應待在亮光里,避了避,面目隱入黑暗中,表情難辨。
岳奔云收回目光,看向床帳:“有再造之恩?!?/p>
檀六還要再問,剛開了個話頭,就被岳奔云截住了,他躺在床上,輕輕地問:“聽說大盜檀六一人千面,這是你的本相嗎?”
檀六愣了愣,滿不在乎地輕笑:“縱是本相,也不過是千面中的一面罷了?!?/p>
岳奔云默然。
良久,他再看去,檀六已經(jīng)不在了,只有月光穿戶,打在早已冷透的酒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