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驚石
這邊蓮蹄村寂靜入夜,那邊長河鎮(zhèn)上的蘇娘子卻是一夜驚魂,不敢合眼。
只說昨夜三更,這院門外先是起了敲門聲。蘇娘子心道這院中只有她與時寡婦兩個婦人,大半夜不好開門,便隔門問聲,外邊敲門的人不回話,停了手站了會兒便去了。
誰知蘇娘子后半夜才合上眼,那敲門聲竟已經(jīng)響在屋門外了。
敲門的是個男人,一直抵著門含糊不清的叫時寡婦,見沒人開門,竟連踹帶撞的把屋門里栓撞得哐當響。滔天的酒氣隔著門也能聞見,蘇娘子呵斥不成,這男人抬了院中藤椅,將門砸了個爛。
“雁、雁啼!”男人扶著爛門,從破處露出張道貌凜然的臉,醉聲淫穢道:“你怎、怎地躲躲在這里!來、來來,讓爺再、再摸摸你!”那酒氣直噴,從破處伸了手進來一頓胡亂抓摸。
蘇娘子清白人家,家中有蘇碩頂天,從來沒遇著過這等事情。她又驚又怕,呵斥不停,連連護著時寡婦后退。
“雁啼誒!”男人抖著胡子醉聲埋怨道:“你、你躲什么!來,來這兒!爺有錢!”他鉆了半身進來,滿面紅光,“你怕什么!快、快過來!”
時寡婦披衣推開蘇娘子,幾步到了跟前,一把拉住那亂揮的手,突兀地笑起來。
“劉萬沉。”她細長的手指勾過男人的掌心,被男人緊緊扒拽住,拖的身體一個向前傾。男人嘴里胡亂叫著雁啼,往她臉上湊。
時寡婦披頭散發(fā),發(fā)擋住了她一只眼,只露出另一只帶著寒冷毒辣。她翻手拔出藏在袖里的剪子,照著男人門面瘋扎下去。
男人措手不及,臉上被扎劃出條深血印,慘叫一聲撒手回躲。時寡婦反拽住他的手,笑聲瘋癲。
“劉萬沉!”她尖聲喊叫,“你竟敢來我面前?你竟敢!??!”她刺耳的笑聲里漫上沙啞,“我要你命!我要你賠命!”
男人慘叫大聲,醉意被這銳利的剪子扎的分毫不剩,手臂擋臉抱頭被扎的都是血窟窿。他躲閃著,抬腳拼命踹在時寡婦身上,將人狠踹在地,疼的直哆嗦。
“你這毒娼婦!”他死命的踹,一腳踢飛那剪子,將時寡婦的手踩在地上,抱著手臂惡聲道:“我怎不敢來?我怎不敢來!”他踹翻時寡婦,“爺如今就是長河鎮(zhèn)的天!”
他眼中甚紅,聲音也頗為狂亂,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隱約有些抽搐。
蘇娘子大叫一聲撲過來,將男人撞開,巴掌胡亂的拍打著,嘶聲求救。這動靜早驚醒了鄰旁,蒙館出了弟子趕過來。蘇娘子將男人推下階,拖著時寡婦抖手給她順氣。時寡婦嘔了血,只趴在地上大笑不停。
她像是不會流淚,只瞪著凸出的眼,笑聲啼血。
鐘燮因白天遭了那小偷兒吐了一身腥臭,又在長河鎮(zhèn)上耽擱一夜。誰知聽他停滯,鎮(zhèn)上的府衙又給他開桌辦席,硬是拖著他喝了一桌。這鎮(zhèn)上但凡稱得上一聲爺?shù)亩紒斫o面子,本依他如今官職是得不了這場面,但憑他這個“京都鐘家嫡少爺”的來路,長河鎮(zhèn)里邊誰敢不來?
他酒量勉強,灌了一圈已經(jīng)頭昏目眩。這席上有個清水鄉(xiāng)的土財主,一心要投他所好,先前送過女人給他,但都被拒之門外。后來不知誰給了狗膽,竟趁他酒醉時和他在席上稱兄道弟,又是一番強灌。
鐘燮次日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那門就被敲的震天響。他起身不能,就叫人站門外說。
那人道:“大人!我家老爺遭人謀害了!”
鐘燮捂眼的動作一停,眉間深皺起來。
鐘燮趕到時相關人已被監(jiān)察收押,人確確實實死了,身上有多處扎傷,在被推下階時一命嗚呼了。長河鎮(zhèn)沒有仵作,無法詳判是不是誤食中毒。
鐘燮原本隸屬督糧道,征查田稅才是他的分內(nèi)??扇缃癜缸油话l(fā),遞給青平府里的文書才奔馳出去,理問所的官員至少也要兩天才能趕來,只能暫交由他監(jiān)審。
疑犯為兩個婦人。
蘇娘子哆嗦不停,時寡婦攥著她的手,挺立一處。司獄司的人是蒙館相識,也是蘇碩相識,并未為難,卻也不敢擅自安排,只不斷詢問事發(fā)情形。
蘇娘子抽噎道:“那人、那人半夜翻墻入院,又是醉酒,嚇得我等婦人不敢動作,他又砸門要入內(nèi)?!彼皇盅诿?,哽咽道:“我、我不過是推——”
“該死的東西!”時寡婦猛掐了蘇娘子的手,對司獄寒聲道:“他意在不軌,我為自保,推他下了階。誰知他怎會倒地不起!”又道:“此人為清水鄉(xiāng)人,多年前曾與我夫君間隙,恐怕昨夜之事早有預謀!”說罷將蘇娘子冷冷一推,“此女膽小,當時腿軟發(fā)抖,若非我護著,豈能保全?”
“嬸子!”
蘇娘子抽聲去拉她,她退后不理,只道:“你們要拿我入獄?此人活該!”
這司獄上任不過三四年,頭一回遇上人命案子,又被時寡婦搞得頭疼,正不知如何是好,那邊門檻上袍角一掀,鐘燮來了。
鐘燮還尚未磨礪出什么官威,但因久居高處慣是俯瞰,一眼掃來時也帶了些肅厲。
時寡婦眼皮都沒動一下,仿佛不知此時困境,也不怕人命關天。她伸著細長枯澀的手指,還能哼出曲調(diào)來。
鐘燮將前情緣由詳看,只問道:“夫人何年何月何日見過此人?”他道:“此人叫劉萬沉,是清水鄉(xiāng)水田包頭,常來長河鎮(zhèn)不假,卻從未去過蓮蹄村。我看過夫人來歷,夫人是長河鎮(zhèn)人,但自數(shù)年前就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一直未曾踏入過清水鄉(xiāng)。夫人是怎么見到他的?”
時寡婦瞥他一眼,冷笑道:“大人這是什么官兒,面皮青的很?!彼怪种福溃骸拔抑徽f他與我夫君有間隙。”
“夫人外子名亭舟?!辩娵莆㈩D,念起名字竟覺得有些熟悉,但此刻不容他多想,便繼續(xù)道:“時亭舟,蓮蹄村人,九年前因病辭世?!彼谖堇镒吡藥撞?,道:“我雖不知外子與此人有什么間隙,只想問一句,若非見過面,他又怎會對夫人如此牢記?”
甚至醉酒時還能喊出閨名。
時寡婦只冷笑,“大人在此處待久些,便知道這長河鎮(zhèn)鄉(xiāng)里鄉(xiāng)外,有幾個男人會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并非指名字?!辩娵茮]笑容,沉聲道:“我是指他記得夫人的臉,縱然爛醉,也沒有找錯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