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臻拿腳踢了踢他背,道:“你擋著門了。”
鐘燮嘆氣,酒味盡散。他臉貼著柱,道:“容我再坐坐?!?/p>
“深更半夜?!鄙僬槎姿贿叄澳悴皇乔评嫌讶チ嗣??”
鐘燮倏地轉(zhuǎn)頭,眸子清亮。他盯著少臻,兩人這么著有些近,少臻能聞見他的酒味。他道:“我去作別。”又自個笑了笑,摻了點難過,又雜了些自嘲,他道:“自此之后我就是孑然一身了?!?/p>
少臻先轉(zhuǎn)開頭,道:“你回京都還有家?!?/p>
“我不回?!辩娵泼偷睾蟮瓜氯?,倒在地上,攤臂望著冷夜星河,他道:“回去就是龍入淺灘,將我牢牢拴在柱上,一言一行全憑別人做主。”他手指劃在空中,“他們只要個鐘家嫡孫,管我是誰,只要靠著門第,天下誰認得我?”他說著又笑起來,“誰認得鐘如辰?”
他說完這一句,就掩了眼,再沒動靜。
少臻等了會兒,轉(zhuǎn)頭過去,“死了嗎?”
鐘燮扯了扯唇角,“死不得?!?/p>
少臻起身,“那就滾蛋?!彼痈吲R下,“我要關(guān)門了?!辩娵坡读它c眸望著他,可這小鬼就是冷面冷心,他冷冷道:“滾蛋前拿錢來換玉佩。”
“玉佩人人都求之不得,你不稀罕?!?/p>
少臻看著他,目光里有點可憐。
“鐘如辰?!鄙僬榈溃骸澳阏嬗X得這事算得上失意么?”
鐘燮緩緩皺起眉。
少臻露了點笑,卻比鐘燮自嘲更教人難堪。他道:“做這等借酒耍瘋的事兒不如一棍子敲死自己,既沒愁事,也不勞煩別人。上一回我還當你有些硬氣,如今再看也是我瞎得厲害?!彼抗鈴溺娵频囊陆蠡窖プ?,道:“吃穿不愁,前途無憂,閑情萬種,卻偏要別人道一聲可憐,那你是真可憐?!?/p>
鐘燮在這目光中,竟生不出反駁。
少臻道:“天下不知鐘如辰,怪不得別人。你往這兒來,說要做一番名堂。要飯的都知道得口飯該感恩戴德,你拿了家里的恩,受了朋友的惠,卻還求別人單單記得你一個人,憑什么?”他笑了幾聲:“鐘少爺,收拾收拾回家罷。您這兒想做地頭蛇,我看不如家中雀。”合門前又探頭道:“幸虧我不是你爹娘,不然早抽你了?!?/p>
說罷砰一聲合了門,鐘燮聽著里邊哐當?shù)南铝碎T閂,這小子就往樓上睡覺去了。
鐘燮一骨碌爬起身,對著門呆了半響。他想喊幾聲,喉嚨卻又像卡住了。張開嘴什么音也發(fā)不出來,只能砸了拳門板,抵額在上邊,胸口起伏,分不清是怒氣,還是惱羞。
誰知上邊的窗也開了,那小鬼冒了頭出來,寒聲道:“你好歹是個當官的,再擾人清夢,我就照臉揍?!?/p>
鐘燮仰頭看少臻,忽地道:“報個名字。”
少臻伏窗,“來日要治我罪嗎?”
鐘燮停滯,面上真現(xiàn)了點惱意,他道:“若要治罪,還用等到此時?”
少臻嘁聲,沒搭理他,直接關(guān)上了窗,上鋪睡覺了。鐘燮在下邊喊了幾聲,他都一概不理,聽著鐘燮咬牙道了句。
“承蒙見解,多謝!來日再見,必不是這幅樣子?!?/p>
少臻掀被蒙了頭,心道關(guān)我屁事。
鐘燮拍了把肩背上的灰,轉(zhuǎn)身就走。他將這小子記得清楚,不知名字也要念在心口,以后要日日拿出來咀嚼一番,好教自己長個記性,也正個樣子。可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那窗緊閉,毫不給臉。
次日榕漾出門,穿街往店里去。他路走一半,忽來個人擋了路,卻不是來訛錢的。
“榕公子?”
榕漾拉緊領(lǐng),慌忙退一步,擺手道:“不敢當?!彼:匆娔侨艘律勒R,粗略瞧著也不像壞人。
鐘燮一路問過來,終于等到人了。倒也不唐突,只禮數(shù)周到的自表一番,然后問:“上一回得了人助,卻一直不知名諱。說來慚愧,今兒趕不及,就來榕公子這問一問。這人叫什么?”
榕漾記得那玉佩來歷,知他是當官的,稍稍放松了,道:“少臻?!庇治炙€記著少臻是小賊,道:“少臻如今很自省,書也念得很好。”
“少臻?!辩娵频昧嗣?,在心里邊過了幾遍,“從前諸事我皆不記得了。多謝榕公子,在下趕路,先行告辭?!?/p>
榕漾倒他走了都沒看清人長什么樣,到了店里少臻正站柜里邊理賬。榕漾悄悄道:“我方才在路上,遇著那,那個——”他一時記不起名。
少臻這會兒才學(xué)了算盤,撥得啪響,聞言點頭,“鐘如辰。”
榕漾意外,本憂心他被人記著,聽了這聲又放下心來,歡喜道:“你們這般熟?!?/p>
那算珠啪的脆聲,少臻心里邊的賬就亂了。他皺眉,道:“不熟?!遍叛呀?jīng)往后堂去,少臻不知怎地,又神差鬼使地追了句:“誰跟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