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指著他沒說話,指了一會兒之后又轉(zhuǎn)身走了。
“趕緊回家吧,”晏致遠把貨在拖車上碼好,“別在路上睡著了再凍死了。”
“去你媽的!”那人一邊走一邊吼了一句。
去得著就好了,晏致遠嘖了一聲。
一個人就這點兒好,什么去你媽的操你大爺?shù)娜漳隳棠痰?,全都罵不著。
“去你媽的?!标讨逻h說。
離過年還有兩天,老板帶著老婆回老家了。
本來過年回老家也挺正常,但連貨都沒了就很不正常。
晏致遠看著跟被人打劫了似的一地狼藉,感覺有些無語。
其實老板兩口子人還不錯,之前他沒找著地方住,老板還讓他在店里打地鋪,知道他就自己一個人之后,老板娘還給他買了身上穿的這件軍大衣,也給他漲過工資,雖然也就一頓飯的錢。
因為這些,他那天才會拎著跟鋼條跟人干仗,就為了那兩箱貨不被搶走。
現(xiàn)在腦袋上的傷還貼著紗布呢,老板卻拿了他兩個半月的工資跑了。
他這會兒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什么樣了。
他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廚房里還有些沒帶走的炊具和油鹽醬醋,他看了看,拿一個電飯鍋,再把窗戶外頭收漏了的一掛臘腸放到了鍋里。
拿著鍋往外走的時候,碰到了房東。
“哎!”房東指著他手里的鍋,“放下!這屋里的東西現(xiàn)在都?xì)w我了!”
“他們欠你房租了?”晏致遠問。
“房租倒是沒欠……”房東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讓開,”晏致遠看著房東,“他們欠我仨月工錢?!?/p>
他的臉色應(yīng)該不怎么好看,房東猶豫了一下,讓到了一邊,他拿著鍋走了出去。
回過神兒來之后還是挺郁悶的,手頭沒多少錢了,就算他一個人沒年可過,也撐不了幾天,過年這會兒還不好找活兒干。
晏致遠坐在自己屋里,看著外面飄落的雪花,嘆了一口氣。
不過好歹還有個地方住,雖然取暖就靠個小爐子。
也不錯了。
他站起來,往軍大衣內(nèi)袋里摸了摸,這一小疊錢,就是現(xiàn)在他的全部家當(dāng)了。
他把衣服扣子扣好,出去吃一頓慶祝一下吧。
租房的這條街上,唯一還經(jīng)營的就是前面的哥倆好了,老板是個大叔,手藝不錯,菜的分量也足,他只要手頭有錢,一星期起碼得去吃個兩三次的。
今天這就算手頭有錢。
他掀開了哥倆好的棉簾子。
“小晏來啦。”大叔正好從廚房出來,看到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今天這么多人?”晏致遠看了看,店里本來也沒多大,放了四五張桌子,這會兒每桌都有人。
“沒事兒,”大叔指了指靠里的那張桌子,“那個小伙子,估計快吃完了,你跟他拼個桌吧,他就一個人?!?/p>
“行吧?!标讨逻h點點頭。
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這個人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倆都愣住了。
晏致遠記人臉相當(dāng)強,就這人頭還沒全抬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認(rèn)出來了,這是之前見義勇為還沒撈著他一聲謝謝的那位。
“我操,”這人看著他,“又他媽是你?”
“喝不少啊,”晏致遠坐到了他對面,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喝完了是不是又上街掄磚頭去?。俊?/p>
“我跟你說,”這人指著他,“你今兒就在這兒待著別走了,要不你出了這個門,我就他媽拿磚頭掄你?!?/p>
“我跟你說,”晏致遠一邊摘掉帽子圍巾一邊沖他笑了笑,“你再指著我,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手腕給你擰折了?!?/p>
這人頓了頓,把指著他的手收了回去,撐在桌上:“操?!?/p>
大叔拿了壺?zé)岵柽^來:“吃什么?”
“大盤雞,大的?!标讨逻h說。
“好嘞,”大叔點點頭,“你也喝點兒吧?”
“嗯,”晏致遠想了想,“就你們家那個米酒吧?!?/p>
“等著?!贝笫迮牧伺乃募?,轉(zhuǎn)身走了。
“他家還有米酒?”對面那位看著他,“好喝嗎?”
“不好喝,”晏致遠說,“但是我喝不收錢?!?/p>
對面的嘖了一聲,靠在椅背上不說話了。
這人應(yīng)該是家里生活還不錯的主,看衣服就能看出來,看他喝的酒也能知道,哥倆好這兒沒有,肯定是大叔去旁邊哪個店幫他買來的。
只是不知道這么一個看著家庭不錯,長得也挺文氣跟個大學(xué)生似的人,怎么會在這兒喝酒,而且兩次碰上,都是奔著喝醉去的。
所以說啊,這世界上的人一個個也就看個封面,封底還沒個簡介,非得翻開了才能知道是什么故事。
大叔把一瓶米酒和大盤雞端過來放到了桌上,晏致遠拿了個杯子正要倒酒,對面的把自己的杯子放到了他面前:“我喝一口?!?/p>
“你誰啊我讓你喝一口?”晏致遠看著他。
“我叫崔逸,”對面的說,“倒酒?!?/p>
晏致遠盯著這個崔逸看了一會兒,往他伸過來的杯子里倒了一杯米酒。
“謝謝?!贝抟菽眠^杯子喝了一口,半杯酒沒了。
“你口渴?。俊标讨逻h說。
“心里渴。”崔逸說。
“那你心里餓嗎?”晏致遠說,“你心里要還餓,就再吃幾口?!?/p>
崔逸抬起頭,看了他一會兒,把杯子往前一遞:“磕一個?!?/p>
晏致遠跟他碰了個杯,喝了一口米酒。
“真難喝啊,”崔逸把一杯米酒全喝光了,“這破酒……再來一杯吧?!?/p>
晏致遠給他又倒了一杯。
崔逸每喝一口都要感慨一句米酒難喝,但是一口也沒少喝,老板拿了兩瓶過來,起碼讓他喝掉了一瓶。
大盤雞也讓他吃了不少,就仿佛之前桌上被他吃空的兩盤子是個幻覺。
晏致遠也沒說什么,他要了個大盤的就是準(zhǔn)備倆人一塊兒吃的。
這個崔逸肯定是碰上了什么大事兒,心里有事兒的人,特別是這種沒什么心眼兒一看就是挺好的家庭里養(yǎng)出來的挺單純的孩子,基本就把“我有心事”寫在臉上了。
吃完飯晏致遠叫了大叔過來結(jié)了帳。
“你看看,拼桌挺好吧,”大叔笑著說,“吃個飯還交了個朋友。”
晏致遠笑了笑沒說話,起身走出了哥倆好,也沒管還趴桌上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了的崔逸。
但走了沒幾步,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他回過頭,看到崔逸有些踉蹌地跟了過來。
“干嘛?”他問。
“按說剛才我應(yīng)該出點兒錢,”崔逸說,“但是我身上實在是沒錢了?!?/p>
“沒事兒,”晏致遠揮揮手,“沒多少。”
“你給我留個地址,”崔逸說,“我過兩天把錢給你拿過去,看你這樣子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有錢人,這頓也不少錢了?!?/p>
“我裝個逼,”晏致遠說,“行了你走吧,別跟我這兒客氣了。”
“謝謝?!贝抟菡f。
晏致遠沒理他,轉(zhuǎn)身走了。
謝謝。
就這一頓飯,崔逸跟他說了兩回謝謝。
說實話,就他每天混日子的世界里,一年到頭加一塊兒也未必能聽到兩回謝謝。
走了一段,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崔逸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走了兩步又猛地停下了,再回過頭,盯著前面拐角的陰影看了好半天。
然后轉(zhuǎn)身跑了過去。
果然看到了崔逸正臉沖下趴在墻角的雪堆上。
“哎!”晏致遠拽著他胳膊把他翻了個身。
崔逸哼了一聲就沒動靜了。
米酒后勁兒大,像崔逸這種沒喝慣的人,一瓶下去,那就是說倒就倒,一點兒價不講的。
晏致遠覺得自己總的來說,還是個挺好的人。
他本來可以把崔逸背到旁邊派出所扔下就行,但他卻把這個死沉的人給背回了家,扔在了他的破床上。
崔逸一直睡到后半夜才醒,睜開眼睛之后就瞪著他,好像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連句感謝都沒有啊?”晏致遠說。
“謝什么?”崔逸說。
“去你媽的。”晏致遠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叔叔和二叔叔就是醬認(rèn)識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