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三錢一見勢頭不對,忙給聶丹賠禮道:“聶將軍息怒,息怒。我們家少爺……”
平素和游淼混得好的不是將軍外甥就是尚書犬子,連丞相的兒子都和他稱兄道弟,怎么會把小小一個校尉放在眼里?當(dāng)即飯也不吃了,將袍襟一撩要下車去,說:“這家奴是李延送我的,你說怎么著吧,咱們走,進(jìn)城一趟,大清早叫他起來,給你解釋解釋?”
正僵持不下時,遠(yuǎn)處一名家丁騎馬前來。
“游公子——”
游淼從車?yán)锍饪?,家丁翻身下馬,遞出一個匣子,說:“這是我們家少爺預(yù)備下的盤川,聽說您今日要回家,還給公子您捎了道文書,上頭有丞相大人的印,怕您帶著李治烽出門被盤查。里頭還有把匕首,給您路上防身用?!?/p>
游淼接過匣子,里頭是二十兩銀子,自然也是意思一下,內(nèi)里又有文書,游淼取了文書,朝聶丹一抖,聶丹冷哼一聲,只得揮手放行。
車隊(duì)至此方啟程,上百丈的商隊(duì)浩浩蕩蕩上了官道,一輪冬日普照大地,沿路松柏掛滿冰枝,天晴氣爽。
游淼見那隊(duì)官兵消失于官道彼端,冷笑道:“小小一個校尉,愛錢愛得膽子太也肥了。”
“他也是盡忠職守?!崩钪畏閺拈较抡页鲆粡埌?,支好,又把鐵皮罐里熱好的粥倒出來,放在案上。
游淼說:“嘿,你是不懂,這些盤關(guān)的兵士,不過是為了能撈就撈,多撈幾個錢罷了?!?/p>
李治烽不說話了,游淼吃了口粥,說:“你也吃點(diǎn)罷?!?/p>
李治烽把清粥小菜挨個擺上來,說:“我吃點(diǎn)餅就成。”
游淼見李治烽今天話多了些,多半是因?yàn)殡x開京城,不用再呆在游德佑家里了,心情甚好,遂又笑著說:“昨晚上你還真會。”
李治烽坐在一旁看游淼。
游淼端詳他,說:“怎么床上床下,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治烽臉上看不出表情,就像截木頭似的,游淼說:“你昨天床上說的都是些什么話兒?難怪要挨李延的揍?!?/p>
以李延那爆脾氣,若有人跟他說浪貨什么,叫哥什么,被扒掉一層皮都是輕的,游淼想到這話又十分好笑,又問:“都在哪學(xué)的?”
“教坊司?!崩钪畏榇鸬馈?/p>
游淼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道這時的李治烽才是李治烽,昨天居然會說那些話,跟被什么玩意兒附了體似的。想著又說:“吃罷,廚房給我做了這么多,一時半會也吃不完?!?/p>
李治烽搖搖頭,游淼知道這是廚房里石棋兒的相好姑娘給做的,生怕石棋兒上路餓著,遂做多了,可不正便宜了李治烽。游淼先是草草吃過,又喚狗般示意他過來吃,這次李治烽沒有推,就著小菜把半冷的粥喝得干干凈凈。
陽光從車簾外照進(jìn)來,游淼說:“這條路走陽口山,沿著長城下,一路過延邊城,塞內(nèi)市集,再過去,就是你們?nèi)秩说牡乇P了?!?/p>
李治烽緩緩點(diǎn)頭,游淼忍不住拿話來試他,說:“你可別半路跑了啊,跟我回家去?!?/p>
李治烽說:“不會跑,跟著你?!?/p>
游淼說:“其實(shí)你就算跑了,我也沒辦法?!?/p>
李治烽又不說話了,沉默地坐著,游淼忽然又有點(diǎn)舍不得他,招手道:“過來?!?/p>
李治烽坐過來,游淼讓他坐好,便賴在他懷里,摸來摸去。
李治烽依舊一臉沉默,看著車外的景色,游淼總是忍不住地猜,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想他的部族?想他的過去?車外煦日和暖,曬得人懶洋洋的,道路兩旁積雪猶如雕欄玉砌,一片琉璃世界。
遙遠(yuǎn)的平原外,雪原連綿無際,一抹熾烈的光輪初生,離了京城一帶,官道沿途盡是開闊的平原之景。
游淼吃過早飯便打盹,李治烽又從座位下取出一個木漆盒,手指捏了把茶葉,放在火上焙熱,注水,煮過三滾后茶香四溢,給游淼捧著醒神喝。游淼從包袱里找到一本書,倚在李治烽身上,懶洋洋地翻開,李治烽的賣身契從書里掉了出來。
李治烽:“……”
游淼笑了笑,把書朝他一揚(yáng)。
那是前朝梁國大儒王志所寫的塞外風(fēng)情物考,第三本,《犬戎通史》。
游淼數(shù)天前便從李延家借到這本書,預(yù)備在家里看看,他把李治烽的賣身契折好夾在書的最后,翻開第一頁,喃喃道:“塞外有族以獸為神,似狼非狼,似犬非犬,音似‘犬族’,男子驍勇善戰(zhàn),吃苦耐勞,上身著狼皮,下身穿精鐵戰(zhàn)裙,邊塞漢人稱之為‘犬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