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超一拍大腿道：“怎么能平？！朕可打不過他?！?/p>

“你打不過他！”游淼說。

趙超笑道：“把合約撕了是可以的，大家老死不相往來嘛，你就從此留在京城了，多好？”

游淼：“……”

游淼怒視趙超，算是明白他心思了。

喬蓉說：“你別摻和，待會李治鋒追過來，認個錯，他心又軟了。”

當夜已近中秋，月上中天。

游淼和趙超泡在溫泉池子里，赤身相對，游淼看趙超身上傷痕累累，依舊是當年南征北戰(zhàn)掛的彩，不由得難過。

“身體如何？”游淼問。

“老了?！壁w超無奈笑道：“為人父，感覺自己就不是小孩兒了。倒是你還和從前一個模樣，笑嘻嘻的，高興不高興，都擺在臉上。”

游淼看著趙超，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三哥。”游淼說。

那些年里的事，愛也好，恨也罷，吵的鬧的，悲歡離合，無數(shù)往事，就像琉璃燈一般閃過，映著二人的臉龐。

“你留在我身邊罷。”趙超說：“三哥想你了。”

游淼想了想，沒答應(yīng)他。

“我隔得久久地回來看你一次。”游淼說：“你就當我寶似的，天天在你面前晃悠，和你頂嘴，你就該煩我了?！?/p>

趙超說：“煩你也是疼你，找別人吵架，我還不愛做這啰嗦事，看你被李治鋒欺負還一副倔樣，心里難受得很?！?/p>

游淼眼睛一紅，卻沒再說什么，起身穿衣服。

“什么時候回江南去？”趙超又說：“東瀛倭寇的事不太穩(wěn)，須得有人去看看，我近幾年身體不太好，帶不得兵?！?/p>

“我想想罷。”游淼說：“過了節(jié)再說?！?/p>

趙超嗯了聲，游淼系上浴袍，又回頭說：“你記得重央么？”

“記得?！壁w超說：“他怎么了？”

游淼說：“空了帶他來見見你，那孩子和大哥很像，長得不像，說話辦事卻挺像的，那幾年他跟著大哥，在大哥生前學到不少，舉手投足，一個模子里印出來似的?！?/p>

趙超嗯了聲，游淼又說：“他在我身邊，我就常常覺得大哥還在，你會喜歡他的?！?/p>

京城一改昔年柳樹滿城的格局，自趙超遷都后，便勞民傷財?shù)胤N上了不少竹子，城外山上赫然還有茶林，想是懷念昔年揚州之情。月光下，風一來，竹海沙沙作響，銀光遍野。

這幾日游淼就在宮內(nèi)住了下來，平素無聊，便拿著聶丹生前的遺物一把琴，彈彈琴，和趙超下下棋，殺了趙超個人仰馬翻，趙超氣不過，又將唐博拉來，文官里唯唐博能與游淼一較高下，兩人都得了孫輿昔年真?zhèn)?，游淼?cè)重攻取，唐博則重守勢，有來有往。

“自你走后，陛下就常年念著你?！碧撇┱f。

“一朝不容二虎。”游淼填了個子兒，說：“唐大人，這話就不要再說了，你想和我吵架，我還沒力氣找你吵呢。”

唐博笑了笑，說：“你若有歸朝之意，我是愿意往揚州去的，東南沿海近年因倭寇之事，不大好收拾，總得有個人去鎮(zhèn)著?！?/p>

游淼稍一遲疑，沒有答話，連唐博都開口了，可見確實有點麻煩。

游淼打了個呵欠，唐博知道他也乏了，便吩咐人收了棋盤棋子，說：“晚上陛下中秋設(shè)宴，到時候游大人再與各位大人聊聊罷?！?/p>

“嗯?！庇雾祽醒笱蟮刈?，打了會瞌睡，想到李治鋒，又悲從中來，自己已經(jīng)回到中原三天了，這混賬還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快活，想起來就后悔，早知道留在遼東和他鬧也好，把城門給關(guān)了，不讓他回來。要么砸宮里的東西也好啊。沒事跑回來干嘛，又得了一堆麻煩。

旁邊有人嘰嘰咕咕地說話，游淼說：“別吵！正煩著呢！”

于是沒人敢吭聲了。

“那個，游……王爺?shù)钕拢钕?？”有人試探地說：“真的不管嗎？”

游淼趕蒼蠅般揮了揮，聲音徹底消失了。

到得午后，喬蓉派人過來給游淼換衣服，伺候他梳頭換王袍，游淼精神一振，一身黑色繡金蟒王袍，雖已三十而立，卻依舊俊朗翩翩，沿著走廊過去，赴趙超賞的群臣宴。

依稀又到十年前的中秋宴，自己點了探花的那年，那年李治鋒不在，今年李治鋒也還是不在，游淼看到什么都想到李治鋒，心道罷了罷了，等吃完酒，就派個人寫信，讓李治鋒接自己回去。

可萬一李治鋒不接自己回去怎么辦呢？總不能厚著臉皮又跑回去罷，肯定要被高麗公主欺負死了，游淼腦海中浮現(xiàn)出自己爬在地上，被兇神惡煞的側(cè)妃一腳踩著腦袋，哭爹叫娘的場面。

“那個……”趙超正在與涂日升說話，招招手，涂日升看到游淼，忙滿臉堆笑，說：“王爺。”

“唔?！庇雾敌那檎龎?，趙超又說：“李治鋒那事，真的不打緊？”

“別跟我提他！”游淼說。

趙超只得不吭了，游淼入席時，位置就在唐博身邊，御花園里桂花香味飄來。

“那個……王爺?！碧撇┱f：“犬戎王那事，您真的就……”

游淼說：“還有什么事，參知政事大人，您能行行好，放了小的嗎？”

唐博捏了把冷汗，說：“我知道這事兒還是不提的好，可是大過節(jié)的，咱們在城里喝酒賞月，讓犬戎王在城外露宿，似乎不太合適罷?！?/p>

“什么？”游淼傻眼了。

“犬戎王今兒中午就到了呢?！庇腥诵÷曊f：“等了足足一下午了，陛下沒讓他進城……”

游淼：“…………”

游淼忙自起身，跑到廊下，逮著趙超說：“李治鋒來了？怎么不說？”

趙超說：“不是派人通知你了嗎？”

“這這……”游淼說：“人呢？”

趙超說：“我讓人傳話去了，就說是你說的，讓他在城外跪個三天三夜再說?！?/p>

游淼：“……”

“你要害死我嗎？！”游淼說：“快讓他進來！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趙超說：“我還派使臣去質(zhì)問他了呢！說他居然敢娶妃？！怎么著！我們家王爺也不是好欺負的！不跪就不讓他進城！”

“那他跪了嗎？”游淼又問。

趙超：“沒有?！?/p>

游淼：“……”

“算了算了，不必跪了?！庇雾嫡f：“我也不生他氣了，好好說話罷，先讓他進來?！?/p>

“哦。”趙超說：“不過他說，婚事不是給他辦的，是重央的?！?/p>

游淼險些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倒在地。

不到半個時辰后，李治鋒進來了。

李治鋒一身風塵仆仆，還穿著打獵時的裝束，虎皮背心，鐵戰(zhàn)裙，護肘，戴著頂羽冠，臉上涂著刺青像個野人。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怎么稱呼這廝，還是唐博會意，忙道：“大將軍！”

“大將軍！久仰久仰……”

“大將軍好久不見……”

官員們呵呵哈哈，李治鋒看見游淼，游淼的表情尷尬非常。

趙超笑道：“來晚了來晚了?！?/p>

“三弟，二哥來晚了?！崩钪武h說：“自罰三杯，各位大人請?！?/p>

登時鴉雀無聲，游淼要過去與他說話，李治鋒卻朝他說：“我給你打了個只白額吊睛虎，空手抓的，沒傷著皮，隨你處置，來人，抬上來?！?/p>

眾人：“……”

于是李治鋒的手下，抬上來一只被鎖著的，餓了快十天，奄奄一息的巨大的白額吊睛虎，剎那滿御花園里的人都被嚇得夠嗆，忙各自躲開。

李治鋒朝趙超禮貌地點點頭，游淼簡直沒眼看，說：“不告而別，是我不對……”

李治鋒說：“送給你，沒關(guān)系，大伙兒喝罷?！?/p>

中秋夜文武官員差點被這一對給玩死，游淼忙朝趙超使眼色，趙超卻當做看不見，只是把李治鋒排到末席去，安排他和六七品的官員坐在一張桌子前。游淼又不能揪趙超耳朵，只得暫時作罷。

李治鋒的意思是，皇帝小子，你看老子隨隨便便就能打個老虎，千里迢迢給你拖到京城里來，你就別妄想了。

趙超的意思是，你來了我地盤，還是得認我這個皇帝。

李治鋒隨手把箭囊一扔，身旁的官員全部坐直了身子，誰也不敢動。

“你是兵部的？”李治鋒問。

“回大將軍……”那官員馬上說：“正是兵部?！?/p>

李治鋒倒是好說話，昔年冷冰冰的性子也變了，當了犬戎王之后，脾氣好了不少，只是和眾人客客氣氣的交談。

唐博還在問游淼，那頭老虎怎么處置，游淼馬上哈哈哈，得意非常，說：“養(yǎng)在御花園里怎么樣？”

趙超：“……”

“開個玩笑?！庇雾嫡f：“過幾天找個人，喂飽了放深山里頭罷。李治鋒也是的，隔三差五來個五紋花豹，要么就是白額虎，家里一堆動物，都沒地方養(yǎng)了……”

當夜，好不容易挨到趙超走了，便可離席了。

游淼在月下廊前等著，好一陣彷徨，生怕李治鋒生氣。

人閑桂花落，夜靜秋山空。

“王爺就在前頭等您。”宮女小聲說，聲音猶如清風飄來。

游淼側(cè)著身，望向中秋夜里，天際一輪銀月，聽到腳步聲響，不禁轉(zhuǎn)身望向走廊深處。

李治鋒獵靴踏在地上，一路走來。

秋風吹起滿園的桂花香味，猶如薄紗一般，漫天縈繞，朝他們的身上溫柔地蓋了下來。

月亮照耀山川、大地、萬物——

李治鋒拉著游淼的手，把他拉進懷里，游淼還有點不好意思，說：“我……”

李治鋒以一個粗暴的吻打斷了游淼的話，將他按得靠在柱子上，游淼推不開，只得索性讓他帶著酒氣的唇既吻且吮，片刻后二人都氣喘吁吁，唇分時，李治鋒看著游淼的雙眼。

李治鋒笑道：“你今年心情不好，不高興?！?/p>

游淼說：“沒有，我……”

“聽我說?！崩钪武h道：“三句話?！?/p>

游淼沉默下來，李治鋒說：“我知道你想南方了，過完中秋，咱們就一起下江南去走走。”

游淼笑了起來，李治鋒又說：“你想去何處，只管朝我說，重央告訴我的，我先前只不知道，是我笨了，沒想到你思鄉(xiāng)?！?/p>

“好?！庇雾敌χf。

李治鋒：“你想家了，我陪你回南方住幾年，我想家了，你再陪我回去住幾年，就這么說定了?！?/p>

“行。”游淼抱著他的脖子要吻。

“最后一句話?！崩钪武h說：“等等……”

游淼看著李治鋒的雙眼。

“臥室在哪里？”李治鋒說。

游淼大笑，牽著李治鋒的手，一路小跑進了房。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