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云這瑯琊谷險不可測,但是——朱阮阮卻是不肯回頭。
她淺淺一笑,瞧著這山谷之中的霧氣繚繞仿佛都可愛許多,與自己打小生長的山崖底下倒有五六成相似,霧氣朦朧中仿佛也是瞧不清任何東西。
朱阮阮簡直是歡喜瘋了,曉得這云深霧障或許隨處都有什么東西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那顆心已經(jīng)被夙愿以償?shù)南矏偝鋵崅€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要快活死了!哪里還顧得上這樣多的機(jī)關(guān)陷阱、險象環(huán)生?
或許也是福大命大,她徑直闖進(jìn)來這樣遠(yuǎn)居然一點也不曾遇見什么叫人無法招架的東西,就連那毒蟲也不曾招惹自己。
霧氣乃是山谷入口處才最深重,越往里頭霧氣也最是稀薄也越清晰,日頭也照射進(jìn)來落在谷中依偎在兩間屋子上,屋子的煙囪并不曾冒炊煙,但遠(yuǎn)遠(yuǎn)瞧過去這已經(jīng)叫朱阮阮十分歡喜——找見了!
她慌里慌張找了一處水面梳理長發(fā),整理衣裳,嫌棄自己的臉蛋還不夠白凈,于是忙又取出胭脂水粉重新打扮,拿出螺子黛畫出兩條蛾眉,末了干脆又取出一張胭脂將嘴唇狠狠印上去抿了兩口,一使勁兒那牙險些將下唇給咬破了。
朱阮阮慌慌張張一邊盯著門口以防有人出來瞧個正著,一邊臨水照影又是發(fā)髻兒又是釵環(huán),渾身上下一遍又一遍打量,實在是個即將出門的新娘子一般萬萬不能又一絲一毫的不妥帖。
朱阮阮收拾利索,只半晌也不見那屋子當(dāng)中有個什么動靜。
她對水面琢磨如何與江朗亭時隔五年第一回碰面,她想說:“大哥哥,我是專程為你而來”,如此也好,只怕不夠女孩子家的矜持。
若是說:“大哥哥,上回你說的瑯琊谷便是極為好玩的去處,所以我過來瞧瞧”——可是,江朗亭那會兒根本就不曾對自己提過一句關(guān)于這兒的事,所以這話頗有些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滋味。
若是說:“大哥哥,我那父親乃是你的師兄……”快拉倒吧,兩家的仇怨簡直是大了去了!一句師兄就怕是把自己往外頭趕。
那么,她實際上十分想說:“大哥哥,我念了你整整五年。你曾不曾念著我?”可是這話壓在喉嚨止住了。
末了,她打算隨機(jī)應(yīng)變,見了自己這樣漂亮的小臉蛋,江朗亭約莫也不會將自己攆出去。
朱阮阮對自己的容貌那是有十萬分的自信,對,娘親說過——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臉蛋。那玉容青衣王驚鴻若是長得十分一般,那么為何爹爹愿意為了她奔赴刀山火海?
朱阮阮信步走上去,推開門只見里頭十分干凈,太干凈了所以壓根沒有什么煙火氣,那桌子上也都積了厚厚一層灰——許久也不曾見到一個活人的模樣!
莫非!人走了?出遠(yuǎn)門了?
這谷主江朗亭呢?
朱阮阮乃是火急火燎,眼見那竹榻上的被褥也是收拾得整整齊齊于是心中一個咯噔,開始如同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去找人。
她一聲聲的大哥哥的呼喚響徹這山谷,可那會兒走火入魔的江朗亭乃是已經(jīng)上了幽冥小路,于是一個字也聽不見,等到朱阮阮咬著牙將整個瑯琊谷翻了一個兒的時候,終于在一處山洞找見了日思夜想的男人。
因為心急如焚,朱阮阮不曾如來的時候一樣謹(jǐn)慎,所以形容十分不整齊:乃是蓬頭垢面,臉上熱汗直流,沖刷著脂粉在臉上形成一道道山澗,頭發(fā)也亂了,一支發(fā)釵已經(jīng)不曉得丟在了哪里,腳上則是跑丟了一只鞋子,光腳丫子的時候被誅心草葉子割傷。
對這玩意兒到底有多厲害她是分不清楚,但因為江朗亭她留心過,也曉得這東西對于自己的要命的東西,但確實是江朗亭救命的東西。
朱阮阮顧不上,因為那大山洞吸引了他,鬼使神差一般又或者是天可憐見她一片誠心,所以一口氣跑進(jìn)去果真就找到了已經(jīng)滿嘴說著胡話的江朗亭,胡話倒也簡單,無非就是:“施兒,施兒……”
她喚醒了這個男人,救下才知江朗亭的一雙眼睛一時間瞧不見了,原來自己無論如何盛裝出場,心上人都注定是瞧不見。
枉費了自己那樣勞心勞力的打扮,朱阮阮心中不是滋味,但那欣喜若狂也是十分厚重??墒墙释るm然說是目不視物,可是聽聞自己那身份之后臉上拒絕的意思倒是很明顯。
朱阮阮也覺得委屈,她委屈也就是委屈,不妨礙那決絕的心性:自己正是為了這個男人而來,她明白即便是有再多苦難,那也是自找的,因為自己心甘情愿,自己樂意,樂意得不得了。
于是那誅心草的毒性一上來,那心口就是千刀萬剮地疼,于是對這方從水中撈出來的江朗亭說道:“大哥哥,我不騙你,我當(dāng)真給誅心草傷了,我……”說罷就眼前一切東西都在晃,江朗亭遲疑的神情也貼上來,她則是喚了一聲:“大哥哥”,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這便是江朗亭與朱阮阮五年之后見到的頭一面,朱阮阮自己心滿意足,江朗亭則是疑竇頓生、戒心大起。
朱阮阮一路舟車勞頓總算是來到了瑯琊谷,其中勞累之處自不必說,本來就是累到極點,再加上與江朗亭這一番糾纏,欣喜起來不加節(jié)制,幾重壓力之下便是昏睡了足足兩天。
她做了一個黑甜黑甜的夢,里頭沒有旁人,根本就沒有蘇姐姐,只有自己跟大哥哥,兩個人乃是飲酒喝茶下棋舞劍,不羨神仙,自己與他就是這人世間最最無人打攪、無人來煩擾的一對鴛鴦,一對快活夫妻。
朱阮阮喜歡他,他為自己一人所有,這份屬于朱阮阮的而野心十分令人心驚,這野心大得可怖,更加令人肅然起敬——簡直是一個十分浩大的劫難,是個極其厲害的打算,因為根本就不簡單。
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在夢中覺得仿佛跋山涉水,一路磕磕絆絆將自己掙扎得生疼。一聲厚重的聲音約莫是個男人低沉的嘆息,一條帕子則是湊上來擦著自己的臉頰,摸摸索索十分不利索,也不曾有個輕重,可是,那手心兒的溫暖教朱阮阮迷戀,她覺得自己簡直是愛死了這種被呵護(hù)、被愛惜的而感覺。
她一睜眼,果真就瞧見江朗亭正握著一條帕子給自己擦臉——原來是他!
她幾乎要笑出聲來!自己還有這運氣!
朱阮阮醒了也只當(dāng)做自己還在夢中,直至她瞧見了那輕紗帳子的竹榻并著屋子當(dāng)中煮沸了的草藥爐子這才踏實。
她也不吭聲,只當(dāng)自己還睡著任由江朗亭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