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睡一張床并不是第一次，年少時結伴去旅游，有時候酒店只有大床房，兩個少年也曾擠在一起過?？墒侨缃?，心境不同，感覺也完全不同了。肖寒側過身，看著秦陌的背影，始終沒有辦法入睡，他要以極強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抱住面前的人。

片刻后，秦陌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肖寒卻根本沒有睡意。

肖寒輕輕幫秦陌蓋好被子，起身下床，來到臥室自帶的陽臺，拿出手機給周雪薇發(fā)了條微信：“睡了嗎？”

周雪薇剛要睡下，手機突然彈出條消息，看見發(fā)消息的居然是肖寒，周雪薇不禁十分疑惑——她跟肖寒在某次比賽時互相加了微信好友，但兩個人很少聊天，只有節(jié)假日才群發(fā)微信問候。深更半夜的突然收到肖寒私聊，周雪薇第一反應是：“被盜號了？要找我借錢？”

這丫頭的戒心倒是挺重，肖寒回道：“沒被盜號。我是肖寒，有事想問你。”

周雪薇非常驚訝：“什么事？”

肖寒道：“你在上海那么多年，有比較熟的醫(yī)生嗎？我二叔想去醫(yī)院看病，他的左手關節(jié)突然沒法活動，不知道掛哪個科的專家門診?！彼粫档街苯訂柷啬爱斈隇槭裁赐艘郏苎┺笨隙ú粫f。所以肖寒才用迂回的方式，旁敲側擊地調查。

周雪薇還以為肖寒的二叔真的生病了，立刻回道：“手上的病，我正好認識一位專家，我把他的聯系方式給你，你直接讓你叔叔去找他吧。”說罷就發(fā)來個名片，肖寒一看，這位醫(yī)生正好姓江，是上海某家三甲醫(yī)院的主治醫(yī)師，國外留學歸來的醫(yī)學博士，年輕有為——會是秦陌電話里的“江醫(yī)生”嗎？

“謝謝，有機會到上海請你吃飯?！毙ず貜椭苎┺钡?，“晚安?！?/p>

“不用客氣，晚安?！?/p>

肖寒握著手機沉思片刻，緊跟著又給一個人發(fā)去條信息：“林叔叔，我想查一下上海市人民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江朔，他三年前接診的病人中有沒有人叫秦陌?！?/p>

消息很快就收到回復：“你請我查這個人，你爸爸知道嗎？”

肖寒的父親是知名律師，經常牽扯到各種離奇案件，因此在私家偵探圈內有一些人脈，這位姓林的人就是一位很厲害的私家偵探，在一些棘手的案子上幫了肖寒的父親不少忙，他曾來家里做過客，肖寒便跟他互相留了號碼。

“我爸并不知道，這是我的私事，也不牽扯到任何刑事案件?！毙ず氐溃拔抑幌氩榍宄粋€的朋友當年是不是生病了。”

對方總算放下心來：“好，明天給你答復，留個郵箱給我?！?/p>

肖寒把郵箱地址發(fā)給他，收回手機，轉身到床上躺下。

秦陌已經睡著了，只是睡得不□□穩(wěn)，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做噩夢。

肖寒看著他眉頭緊鎖的模樣，終于忍不住伸出手臂，將他輕輕地抱進了懷里。

動用私家偵探去查三年前的往事，這種手段并不光彩，可肖寒也想不到別的辦法，當面問的話秦陌肯定不會說。去找那位江醫(yī)生也沒用，醫(yī)生對病人的資料絕對要保密。周雪薇更不會說，她跟秦陌一樣守口如瓶。也只有偵探才能查出當年的□□。

一想到秦陌當年可能承受過的痛苦，肖寒就心亂如麻，他真希望自己的猜測全都是錯的，秦陌只是因為狀態(tài)下滑才退役。

***

次日早晨醒來時，秦陌發(fā)現自己被肖寒抱在懷里，臉頰正好貼著肖寒的胸口。

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讓秦陌的心跳猛地漏掉了半拍，慌亂之下立刻起身，結果又跟肖寒的額頭“砰”地一下撞上。肖寒也醒來了，見秦陌被撞得頭暈眼花，立刻幫秦陌揉了揉發(fā)紅的額頭，低聲問：“撞疼沒？怎么這么不小心……”

剛睡醒的緣故，肖寒的聲音帶著一絲性感的沙啞，語氣聽起來也格外溫柔。睡衣因為起身的動作敞開了，正好露出結實的胸膛和八塊分明的腹肌，秦陌心跳越來越快，只好故作平靜地翻身下床，去洗手間用冷水洗臉。

肖寒起床后到陽臺上透了透氣，手機突然彈出條短信：“你要的資料已查到，發(fā)你郵箱了?！?/p>

“謝謝叔叔。”肖寒立刻打開手機接收郵件，附件里是一份完整的病例，上面的文字觸目驚心——

秦陌，一小時前車禍重傷，被救護車送至我院急診科就診。入院時意識不清，雙手多發(fā)粉碎性骨折……

那些文字肖寒明明全部認識，可此時看在眼里卻越來越模糊，這份病例所揭示的真相，讓他心痛得幾乎要窒息了。

病例上的日期，正是三年前的聯盟休假期。

那一屆的春季聯賽，風色前任隊長凌雪楓退役，凌隊離開時留下的班底非常穩(wěn)定，在新隊長顏瑞文和副隊長秦陌的帶領下，風色戰(zhàn)隊一路殺入半決賽，他們在半決賽的對手正好是肖寒所在的滄瀾戰(zhàn)隊，秦陌在擂臺輸給了肖寒，風色以驚險的1分之差落敗。

當時風色的氣氛挺好，畢竟隊長剛剛退役，能打進四強已經非常難得。秦陌還主動跑過來跟肖寒握手，認真地說：“下個賽季我一定贏你！”

肖寒微笑著跟他擁抱了一下：“好，我等著?！?/p>

那個賽季風色最終拿下季軍，滄瀾拿下亞軍，兩支隊伍都處于前任隊長退役的關鍵時刻，能打進四強非常不錯，媒體記者們給了新一代的接班人很多正面的評價，對“聯盟雙子星”肖寒和秦陌的表現也非常贊賞。

春季賽結束后，聯盟按照慣例給所有選手放了一個月的假。肖寒本打算跟秦陌一起出去玩，結果秦陌說，他媽媽難得回國，他要陪媽媽去散心。正好肖寒的父親要去美國那邊處理以前的房產，肖寒便跟著父親出國了。

一個月后，肖寒回國，秋季賽開始。

滄瀾戰(zhàn)隊成績穩(wěn)定，但風色戰(zhàn)隊卻突然滑鐵盧一般讓人大跌眼鏡——常規(guī)賽第一場大比分落敗，之后連輸五場，副隊長秦陌似乎不在狀態(tài)，主力治療又說家里出事要退役，粉絲們變得人心惶惶。

在召開了一次新聞發(fā)布會后，風色開始選拔新的隊員，先是十六歲的周雪薇出道，然后是召喚師選手邱宗平坐上替補席，再然后，遠程選手趙星辰又出現在賽場——風色就像瘋了一樣連續(xù)提拔新人，但這批選手年齡都太小，風色的成績依舊沒能回暖。

秦陌很少出場，經常讓新人們上去鍛煉，偶爾幾次出場發(fā)揮也并不穩(wěn)定，還惹來一片罵聲。直到賽季結束，風色雖然沒能收獲獎杯，但周雪薇卻拿下了珍貴的個人獎項——最佳新人獎。

賽季結束后國家隊的選拔正式開始，肖寒毫無疑問地加入國家隊準備參加世界大賽，秦陌沒能入選國家隊，反而宣布退役。

當時外界有兩種傳言，一是說秦陌因為戰(zhàn)隊成績太差，心理承受能力太脆弱，以退役的方式來逃避師父留給他的重擔。也有人說，他是真的狀態(tài)下滑，比賽時跟不上節(jié)奏，和新隊員沒法磨合，不想拖戰(zhàn)隊的后腿才選擇離開……

風言風語越傳越離譜，但秦陌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只說了一句話：“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p>

回想起當年他朝著記者們鞠躬的那一幕，肖寒的心臟猛地一陣刺痛。

當時，肖寒也以為秦陌是狀態(tài)下滑需要調整才暫時離開，完全沒想到，現實居然如此殘酷。

秦陌跟媽媽旅游時遭遇嚴重車禍，雙手多發(fā)粉碎性骨折……

肖寒真的很難想像，當初他從昏迷中醒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會是什么心情？

對電競選手來說，雙手，是跟生命一樣寶貴的東西。

這雙手曾經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世界大賽上擊敗過外國選手，這雙手曾經捧起過象征最高榮譽的獎杯，這雙手是秦陌最大的驕傲……

但是，一次意外事故，讓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他是有多么堅強，才能挺過那一個多月的治療時間，表情平靜地回到風色戰(zhàn)隊的？

回到戰(zhàn)隊后，他盡量不出場，反而瘋狂地選拔新隊員。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吧？他把周雪薇、趙星辰這批人提上來，只是想在自己離開之前，給風色打好一個基礎吧？

面對記者們各種質疑的聲音，秦陌并沒有去解釋。

他很驕傲，就算他的手不能再握住鼠標，他也不想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

作為副隊長，他必須在離開之前盡到自己的責任，多培養(yǎng)幾個出色的新人。師父交給他的隊伍，總不能毀在他的手上。

而做出這一切的秦陌，當年還不到十八歲！

肖寒越想越是心疼！

——你當初為什么不說呢？瞞著你師父，瞞著我，瞞著所有的隊友，一個人承受外界的質疑和嘲諷，是因為，你不想讓我們?yōu)槟汶y過嗎？

——你對著粉絲們鞠躬道歉，你以淡然的姿態(tài)離開，只留給大家一個驕傲的背影，然后躲在角落里獨自舔舐傷口？

——這幾年你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想到秦陌為了恢復手速，獨自一個人在房間里慢慢地彈奏鋼琴，肖寒就覺得心臟幾乎要疼到爆裂。

他恨不得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用力地抱住那個明明很傷心卻要假裝平靜的少年。

當年的秦陌，到底承受了多少折磨，經歷了多少痛苦和心酸，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堅強又淡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