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神色不改,認真道:“我是欽差,需監(jiān)督地方官府處理疫情后續(xù),盡快讓災民安居樂業(yè),估計還得待一陣子?!?/p>
“……哦。”
宋慎撓撓頭,暗中很同情對方,可惜愛莫能助,他張了張嘴,最終說:“到時再看吧?!?/p>
轉眼,已是五月中,天氣漸漸炎熱。
遵從遺詔,禮部兢兢業(yè)業(yè)督辦國喪,經幾十道繁復禮節(jié)后,洪慶帝哀慟把父親棺槨送進了帝陵。
如今的乾明宮,太監(jiān)宮女改為侍奉新皇。原內廷總管李德英年邁體弱,且被亂黨毆打成重傷,懇求殉主,被勸阻后悄悄自盡,洪慶帝大受震撼,厚葬其于父親浩大的帝陵內。
這日早朝后,洪慶帝召見了心腹親信們。
“朕考慮良久,昨夜擬寫的,你們先瞧瞧?!壁w澤雍心平氣靜,身穿明黃常服,舉手投足間尊貴不凡。
新任內廷總管畢恭畢敬,捧著尚未蓋璽的圣旨,不消吩咐,率先呈給三朝元老。
首輔魯子興年近九十,他當仁不讓地接過,瞇著眼睛疑惑細看。豈料,粗略掃一遍他就震驚了,立即扭頭,定定望向九皇子!他呆了呆,凝重把圣旨遞給同僚;元老重臣閱畢,又傳給對面的皇子們。
誰也沒吭聲,各自沉思。
排班按序,七皇子倒數第二,他好奇極了,迫不及待觀看圣旨,看畢,倒吸一口涼氣,倏然扭頭:
趙澤安坐末席,十來歲的少年正長身體,騎馬跑一陣便饑腸轆轆,他耐心等候,大方拿茶幾上攢盒里的糕點果腹,吃相文雅,并未發(fā)出任何異響。
“這、這——”
趙澤武眉頭緊皺,把圣旨遞給幼弟,緊張催促:“小九,你趕緊瞧瞧!”
“哦,好的?!壁w澤安早已拿帕子擦了手,聞言接過,認認真真默讀,只一遍,即“噌”地站起來,無措望向胞兄,震驚問:“皇、皇太弟?”
趙澤雍目光炯炯有神,明確頷首。
“可、可是您為什么要立我為皇太弟?”趙澤安萬分詫異。
趙澤雍不疾不徐答:“因為朕沒有子嗣?!?/p>
首輔實在忍不住了,起身拱手,顫巍巍地勸:“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際,雖然尚在先帝孝中,但為了延續(xù)皇室香火,您完全可以及早娶后納妃,普天下人都能理解的?!?/p>
“正是。陛下,您剛登基,又如此年輕,何必、何必……呢?”
“立儲非同小可,請您三思呀!”
元老重臣穩(wěn)立兩朝飽經風雨,極為忠誠,均敢于直言進諫,洪慶帝的手足卻沒表態(tài)。
趙澤安十分尷尬,臉紅耳赤地把圣旨雙手呈給胞兄,正色道:“皇兄,收回成命吧,老大人們說得對,您正年輕,子嗣三兩年就有了,無需立太弟?!?/p>
趙澤雍拍了拍胞弟的手背,示意對方冷靜,他起身,負手踱步,并擺手阻止欲跟隨起立的親信們,沉聲表明:“蒙先帝厚愛信任,朕繼位為皇,本應盡速娶妻納妃、誕育兒女。然而,大成近年連遭災難,戰(zhàn)亂、匪患、天災、瘟疫等橫行,令黎民百姓受苦,朕身為天子,理應自省,經奉天監(jiān)嚴密觀星象后得知:朕早年在西北征戰(zhàn)時,難免造下殺孽,有損國運福澤,若今后勵精圖治、仁政愛民,并時常虔心向天禱祝,定能為大成增添福澤,以保國泰民安!”
眾人側耳傾聽,茫然暗忖:您說的這些,與綿延子嗣有何干系?
趙澤雍早已鐵了心,闡明正當理由后,又嚴肅分析:“關于立儲,朕深思熟慮后,認為小九合適,無論年齡還是品性,雖說能力尚缺,但只要多加磨練,想必會精進的?!?/p>
“撲通”一聲,趙澤安下跪,滿臉焦急。
瑞王等人心知肚明,齊齊暗中嘆息,卻無法勸阻生性剛毅固執(zhí)的兄長,尤其對方還登基做了皇帝。
趙澤雍攙起胞弟,沉穩(wěn)堅決道:“依朕看,早立儲君有利于社稷穩(wěn)定,在座諸位俱是國之棟梁,待昭告天下立儲后,爾等皆是太弟師長,切莫推辭教導重任?!?/p>
話已至此,眾人面面相覷,心里琢磨:陛下年長九皇子十五歲,算起來,真真可謂“兄長如父”;而且,九皇子聰敏勤懇、品性端方,體格也健康結實……慎重審視,并無大不妥。
——皇帝本人提議的,臣下除了嘖嘖稱奇,簡直無言以對!
足足商談至午時,他們再三斟酌后,只能妥協,起身拱手道:“陛下圣明寬宏、深謀遠慮,臣佩服?!?/p>
趙澤雍滿意頷首:“很好,此事就商定了?!?/p>
光陰似箭,轉眼,六月炎夏到了。
“容大人好!”
“卑職拜見大人?!?/p>
“您的晚膳還是端房里?”
容佑棠邊走邊點頭,熱得汗流浹背,一把推開門,抬眼便看見神情復雜的宋慎。
“神醫(yī),怎么啦?今日老百姓又給你送了許多蔬果蛋餅,攔都攔不住?!比萦犹睦事曊f,快步行至盥洗架,整張臉埋進木盆,痛痛快快涼爽了一把。
“鄉(xiāng)親們真是客氣,我三令五申,明說不收謝禮的?!彼紊餍牢繐u頭,抱著手臂走到朋友身邊,低聲告知:“州府送來一份新邸報,你趕緊去看,陛下把九殿下冊立為皇太弟了!”
“皇——唔咳咳咳~”容佑棠猛然抬頭,滴水的臉目瞪口呆,冷不防嗆得劇烈咳嗽,他急忙跑向書桌,拿起攤開的邸報細看,指尖顫抖,不敢置信地喃喃:“陛下居然……不立太子立太弟?他、他實在……”
“真是條漢子!”
“不過,九殿下才十來歲,私底下咱說句大不敬的話,他幾乎相當于陛下兒子,其為人也正直上進,值得栽培。”宋慎異常服氣,連連贊嘆,而后才想起告知:“哎,下午飛來只鴿子,我把信筒放抽屜里了,可沒拆啊?!?/p>
“我自然信你。”
容佑棠心神大亂,屏息拆信,只見慶王遒勁雄渾的熟悉筆跡映入眼簾,信上寫道:
梅子將熟,舊釀已盡,新酒尚在梢頭經風吹雨洗,愛卿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