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押送天牢連夜審訊?
容佑棠猛然一個激靈,徹底從寒冷失溫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因著前世死于嚴刑拷打,所以他對“天牢”、“審訊”類似的字眼敏感恐懼到了骨子里。
人哪有不怕死的?
一群內侍宮女頓時嚇得心膽俱裂,無聲哭泣,拼命搖頭,眼里盛滿求饒與喊冤——然而位卑言輕,可憐的侍婢,大禍臨頭連叫都不敢叫半聲,唯恐喧嘩驚擾了貴人大駕,那樣不管有冤沒冤,首先就是觸犯宮規(guī)。
容佑棠也害怕。他抬頭,下意識去看慶王——他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表情,只是出神地看了許久,直到被刑部的人推搡著押去天牢。
但趙澤雍看得十分清楚:那里跪著十來個宮女太監(jiān),大部分淚流滿面,嚇得瑟瑟發(fā)抖。只有他沒哭、沒發(fā)抖,似乎是嚇傻了一般,呆呆跪坐,也穿的寶藍色內侍服,越發(fā)顯得昳麗的臉雪白。而且,他看過來的眼里竟沒有求救之意?只有恐懼茫然。
瞧著……怪可憐的。
至于那么害怕嗎?本王又不會不管你們,趙澤雍心說。他不露痕跡地收回視線,繼續(xù)和留下來的兄弟以及朝臣談話。
“五弟,既然父皇命你督辦,那你就跟著去天牢看看吧,省得父皇問起時答不上來?!壁w澤雍建議。
“三哥,我這人您還不知道嗎?吟詩作畫、游山玩水、聽曲看戲才是我所好。父皇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老人家怎會覺得我擅長破案呢?哎喲~”五皇子叫苦連天,滿腹牢騷,說話絲毫不顧忌旁人,哀嘆道:“小弟過兩天原準備辦個汀溪詩會,帖子都散出去了!這下可好,怎么辦吶?”
刑部和北鎮(zhèn)撫司的人聽得紛紛皺眉咋舌,暗道:嘖,這位殿下真是無能得坦蕩蕩!看來又是個明哲保身的,腦袋往龜殼里一縮,懶洋洋趴在查案隊伍后面曬太陽。只有等陛下過問了,他才會伸出腦袋眺望幾眼。
“哦?”趙澤雍莞爾,一本正經提議道:“那確實難辦,我卻不大懂得詩畫風雅的。要不你去稟明父皇?父皇肯定有辦法。”
“……”五皇子睜大眼睛:“三哥,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趙澤雍抬腳就走:“行了,你忙著,我得去看看小九。”
“三哥!”五皇子一把拽住兄長,東張西望,避開其余兄弟,壓低聲音說:“小九在乾明宮,有父皇親自照顧,他們應該已經歇下了,你去也見不到人。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咱們去天牢逛逛如何?咳咳,你那個小廝,剛看他臉色慘白,連哭也不知道哭,怕是嚇壞了?!?/p>
趙澤雍瞥一眼兄弟,正氣凜然:“哪個小廝?”
“走走走!”五皇子隱晦地笑,推著兄長往前,曖昧道:“若去得晚了,刑部給上了刑,回頭可不好哄人。他難哄吧?”
“滿口胡說些什么?”趙澤雍避而不答,皺眉道:“我看父皇是太縱著你了,改明兒得請他多給你派幾個差事,別整天跟書生廝混,文人最是清高嘴毒,鬧得不愉快,也許會著書立說挖空心思地毀謗人?!?/p>
“有何懼?”五皇子渾不在意,傲氣十足道:“您當隨便什么人著書立說都能傳頌后世???有那本事的,盡管寫書罵唄,我也好嘗嘗流芳千古的滋味!”
“是遺臭萬年吧?!壁w澤雍冷哼。
“哈哈哈哈哈~”五皇子朗聲大笑,恣意灑脫,確實有那么幾分文人狂客的不羈風流態(tài)。
一行人朝天牢而去。
故地重游,罪名依舊是涉及九皇子被刺一案。
“所以,老天爺究竟為什么安排我重生?是為了讓我再死在天牢里一次?”容佑棠靠坐著沉思。
他們一群人被分成兩批收監(jiān):內侍一堆,宮女一堆,緊挨著的兩個牢房。環(huán)境不算糟糕:打掃得挺干凈,大通鋪上有干草,聞不到血腥味,看不見老鼠蟑螂。
“喀喇~”沉重冰冷的一聲,牢門上鎖。
宮女都是極年輕的女孩兒,這時才敢哭出聲,內侍中也有十來歲剛進宮的,不過半大孩子罷了,也開始抱膝埋頭嗚咽。
容佑棠知道,天牢也是分幾等的,他們今天算是得了上等優(yōu)待——底下還有幾層,是幽深地牢,都關押的重刑犯、死刑犯,那才是人間煉獄。
陰暗,逼仄,冰冷,腥臭,時不時傳來非人的慘叫哀嚎。
他前世就是從普通牢換到下層地牢……皮開肉綻被潑了冷水驚醒時,簡直只求速死,嚴刑拷打當真生不如死。
“再有半年,我就能出宮了,爹娘說家里翻新了一翻,給我打了新式的梳妝臺和屏風嗚嗚嗚……”一個宮女絕望地哭訴。
“我、我才進宮一年呢,誰知會遇到這種事?”另一個更小的女孩子哆嗦著。
正抽抽噎噎不安議論時,從底下突然傳來女人生生劈裂了嗓子的尖叫:“啊——畜生!畜生!別碰我——滾開……啊啊——”
緊接著,戛然而止。
兩個牢房安靜得可怕。
誰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若淪為囚犯,女人比男人難一百倍,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很多剛烈的,未進牢房便自盡而亡。
宮女們頓時嚇得臉無人色,拼命擠到墻角,抱著一團哭得肝腸寸斷。
容佑棠嘆息,打起精神安慰道:“你們別怕,咱們又沒有犯罪,刑部只是按律收監(jiān),待問清楚事發(fā)經過后,就會放人的?!?/p>
慶王殿下怎么會見死不救呢?他肯定會救我們的。容佑棠莫名信心十足。
“真的嗎?”
“容公子,殿下一定會來救您的,到時您能不能為我們說說話?”
“容公子,我家只有一個妹妹,爹娘還指著我出宮奉養(yǎng)呢?!?/p>
“救救我,不等來世,今生就做牛做馬報答您?!?/p>
“您是殿下房里的人,總比我們重要些?!?/p>
“……”
一群驚惶忐忑的人仿佛溺死抓到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甚至給容佑棠跪下磕頭。
“你們這是做什么?快起來!起來!”容佑棠跳下大通鋪,閃到墻角立著,哭笑不得:“我真不是什么權貴公子,咱們是一樣的人,只不過我在慶王府當差罷了。”
然而同伴明顯不贊同,可某些事不好直說,于是七嘴八舌繼續(xù)求助。
“我、我跟殿下……”容佑棠第一次試圖解釋:“我跟殿下、嗯——哎,我跟殿下同你們跟殿下也沒什么不同!平時你們也看得到的啊?!?/p>
靜默半晌
“容公子放心,我們都不是多嘴的人?!逼渲幸粋€宮女鼓足勇氣說:“實在是這地方太可怕了,才斗膽求您幫忙說句話?!?/p>
得,這些人總是不信!也不想想,一貫自律的慶王怎么可能說斷袖就斷袖了?那他前面二十幾年怎么沒表現(xiàn)出來?
容佑棠無可奈何,索性不管了。他記得說話的那個宮女,于是調侃說:“哎,什么‘房里的人’、‘房外的人’,如今咱全是牢里的人!放心吧,你們是靜和宮的、我是慶王府的,假如要把咱們“卡嚓”掉,必須憑證據定罪——可咱們沒犯罪??!所以,待會兒據實回話就是。”
我們要是該死,那該死的人也太多了——比如內廷禁衛(wèi)、九城提督、京兆尹,等等等等。
那宮女略年長,懂得也多些,她明顯非??謶郑еドw,牙齒“格格~”響,說:“倘若……他們用刑呢?”
容佑棠搖頭:“不會的。你們忘了?這次可是生擒刺客,查案的大人們才沒閑工夫搭理咱們呢,肯定先處理刺客的。”
同伴們愣愣想:哦,也對。
“這位姐姐半年后出宮,令尊靈堂已經把嫁妝都打好了,想必好事將近,恭喜啊?!比萦犹囊姎夥諏嵲谔珘阂?,遂插科打諢道:“到時姐姐辦喜事,可以去東大街的容氏布莊看看,我家定會給出最大折扣,再額外送你一個兒孫滿堂大紅雙喜被罩!”
此言一出,兩個牢房的人都善意哄笑起來,悲傷壓抑一掃而光。
孰料,牢房外的拐角處也傳來笑聲!
“哈哈哈~”五皇子樂不可支,肘擊兄長,戲謔道:“三哥的小廝可真有本事,把他家的生意做到天牢來了!”
趙澤雍啞然失笑,無言以對,心想:本王來之前還擔憂你們在牢里六神無主驚慌失措,誰知那小滑頭竟然在大力推銷他家布莊?
真是……叫人無法形容!
聽到來人,容佑棠忙叫同伴下地站好,再一看:是慶王殿下來了!內侍宮女們頓時萬分激動,紛紛跪接。
“天牢重地,你們如此喧嘩,成何體統(tǒng)?”趙澤雍不慌不忙,意思意思訓了一句。
眾人訥訥不敢言,容佑棠卻知道那話其實是對別人說的。
果然,刑部侍郎忙解釋道:“兩位殿下,這些人只是例行收監(jiān),待查明與本案無關后,即可釋放?!?/p>
五皇子看一眼牢房里的容佑棠,再看看兄長臉色,十分仗義地吩咐:“既如此,速速審問便是,盡快理清案情,沒得亂糟糟收押一堆人,無端加重天牢負擔?!?/p>
刑部自有消息渠道,雖然目前未能破案,但他們更重視的是案情相關權貴。比如說,牢房收押了某位皇子的人。
于是那侍郎欣然贊同:“殿下所言極是,下官正是分派到此處調查的,剛要審問他們?!?/p>
“那行?!蔽寤首邮┦┤粨蹞垡陆螅櫭嫉溃骸跋氡啬菐讉€刺客正被你們的人嚴刑拷問,本殿下不喜那等場面,不如就瞧瞧你辦案吧,回頭也好向父皇交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