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棠和媽媽在外婆家過除夕。過年一家人才能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舅舅家有兩個年紀比姜棠大幾歲的表哥，小舅舅家里有一個比姜棠大一點點的表姐，還有個處在叛逆期的小表弟。長輩也多，一家人聚齊就特別熱鬧。

表姐正在幫外婆包餃子，看到姜棠走過來，舉著全是面粉的手就要往姜棠臉上糊“呀呀，快來快來?！?/p>

姜棠笑著躲開“做什么啊，你?！?/p>

年夜飯是照例的豐盛美味，一桌人熱熱鬧鬧地吃飯。長輩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話題離不開老一套房子車子孩子。

姜棠不可避免地被大人cue到，在大人眼里她還是小孩，需要被關心學業(yè)和生活。大舅問“棠棠，在t大讀書怎么樣？累不累啊？”

姜棠笑“還好，還好。”

他們轉而關心表姐“吳詩你呢？你是不是馬上要畢業(yè)了？”

表姐有點懵懂地點頭“是啊……”

當然重頭戲在處于叛逆期的小表弟身上。小舅媽的原話是，“吳恒，你要多學學姜棠姐姐，你看看姐姐讀書多認真多好，你就算考不上t大，你也得考個一本吧？看看你現(xiàn)在每天打游戲，像什么話！”

“打游戲真的要不得，”旁邊的大舅舅深有同感，“我們單位吳主任家里小孩，狀元苗子，保送了t大，結果非去打……打什么，爐石傳說去了——那不就是一個打牌的游戲么？還有吵著鬧著要去打那個吃鶏的，也有。吳恒打什么游戲？”

“就是吃鶏，好像是叫‘絕地求生’?！?/p>

吳恒尷尬地扒飯。雖然平時逃課打游戲他敢跟老師硬懟，但這么多家長在面前，又是除夕，不敢造次。

“吳恒，我問問你，游戲真那么好玩？”

吳恒“嗯嗯啊啊”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兩句，揚起頭來，突然很認真地說“我打游戲不是為了好玩。我想去做職業(yè)選手?！?/p>

一桌大人都哄笑起來。吳恒低頭匆匆扒飯，不想再說話了。

反正也不會有人愿意理解一個十六歲男孩子的少年心事，不管他的宇宙里燃燒著多么熱情的焰火。

一頓年夜飯吃完，大人們都散開，看春晚打麻將下象棋，都有。姜棠在外面的小院子里透氣散步，卻看見了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發(fā)呆的吳恒。

他呆呆地望著天空。虛空極遠處燃起了煙火，一輪一輪火樹銀花光彩耀人。

看到姜棠走近了，他埋下頭，看著自己面前的石桌，有點畏懼的樣子?！獙嵲谑且驗?，姜棠做了太久“別人家孩子”了，在吳恒的世界里姜棠姐姐估計不是什么好人。

姜棠走過去，問“我能不能坐下？”

“姐姐你坐?！眳呛泷R上站起來，左顧右盼，準備離開。十六歲的小朋友，什么心事都寫在臉上，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姜棠。

姜棠叫住他“你不要走啊，你坐這里?！?/p>

吳恒猶猶豫豫地坐下，低頭玩自己的手指，玩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姐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打游戲不好啊？”

他聲音很悶“我成績不好，不會讀書，只會玩游戲。讀書也沒有意思，我每天打游戲，但我真的很認真——我真的想去打職業(yè)的。”

“姐姐，他們一點都不理解我?！?/p>

姜棠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那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其實，有一家俱樂部給我發(fā)了試訓邀請。我想去試試。”他抬頭看很高很遠的天空。天色是黑的，煙花的銀線水瀑一般潑下來，把他一雙黑色的眼睛映照得格外明亮。

“那很好?！苯恼f，“如果想清楚了，自己負起責任。真的想把打游戲當成職業(yè)的話，會很辛苦。而且未來非常不確定。你一定要考慮清楚?！?/p>

“我知道。姐姐，我真的想試一試。你可不可以……幫我跟我媽說？他們應該會聽你的?！?/p>

他猶豫了兩秒，補充說“而且姐姐，你不是……在和k神談戀愛嗎？”

姜棠“嗯？”

“他……也很辛苦，未來非常不確定啊。你喜歡他嗎？”

姜棠沉默一陣，突然笑出來“喜歡。當然喜歡?！胰湍銌柲銒寢??！?/p>

小舅媽坐在客廳一邊看春晚，一邊在群里搶紅包搶得不亦樂乎?？吹浇淖哌^來，她招呼姜棠坐下，張口就問“棠棠，吳恒跟你說了什么沒有？”

“……他很認真的，說想試一試去打職業(yè)比賽。”姜棠挨著小舅媽坐下。

“我知道，其實那個俱樂部也聯(lián)系過我。我知道嘛，打游戲現(xiàn)在不叫打游戲，叫電子競技，打得好有前途，他去打也可以?！也环判模娴牟环判?，他一個人太小了。不敢放他一個人出去的。他讀書成績不好，但是放在我眼皮底下讀書，不會走歪路。放他出去打游戲，不知道會成什么樣子。”

姜棠不知道小舅媽已經想過這么多了，一時間有點驚愕。她一直覺得家里長輩，沒接觸過這個行業(yè)的大人，大概都認為“不過是打游戲罷了”。

姜棠說“他說他想試一試?！?/p>

“我每次要跟他聊這件事，他都很抗拒我。是鐵了心要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偷偷跑出去……管啊，也管不住?！毙【藡寚@氣。

姜棠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里的時候，能聽見樓下客廳里春晚主持人熱鬧的喧嘩聲。窗外煙火璀璨，她站在飄窗前，拉開窗簾，紫色藍色的光線映照進來，天色明亮如白晝。

她坐在飄窗上，拿出手機。微信上全是慶祝新年的群聊，可是有一個她想的人，如同沉在水里安安靜靜沒有消息。

姜棠打電話過去，那邊很快接起來。很安靜，只能聽到呼吸聲和鍵盤聲。

姜棠低聲問“林樾，你在做什么？”

“在練槍?！?/p>

“馬上要新年了。”

“嗯?！?/p>

“新年快樂，林樾?！?/p>

“你也……快樂?！?/p>

能聽見外面猛然爆破的煙花聲響，遠遠的鐘聲和人群的喧嘩倒數(shù)，樓下春晚主持人大聲念著倒計時“十”、“九”……一切都很熱鬧。

可是電話里只能聽見那邊的沉默安靜。就在倒計時數(shù)到“一”，主持人大聲歡呼著“新年快樂”的時候，林樾說“姜棠，新年快樂。……我愛你。”

他的聲音很沙啞。

“我什么也不會，我什么也沒有?！覑勰??！?/p>

姜棠的心臟被拉扯，突然有種麻痹一般的疼痛感從心臟涌向四肢百骸。

姜棠身邊環(huán)繞著家人，可是一想到那邊。他說，“在練槍。”那么孤獨。

是新年，那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