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敬意,主持人脫離臺本,忍不住問出一句:“這位先生,您怎么稱呼?”
電視鏡頭由遠(yuǎn)拉近。
新聞直播間里的燈光聚焦到偉哥頭頂上,將偉哥剛硬的腦門照得光滑蹭亮。
但更亮的,是偉哥眼底灼灼生輝的那抹亮光。
偉哥對著鏡頭,在這個人生的高光時刻,手腳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半晌,他緊張又鄭重地對著鏡頭說:“我姓周,我叫周明偉?!?/p>
這其實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畫面。
陸延卻一下子愣在那里。
他沒有再去想那十萬塊,以及和他擦肩而過的電子效果器,那一剎那,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什么都不剩了,除了偉哥那句“我叫周明偉”。
電視上,主持人說著“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感謝這位周先生”。
然后新聞節(jié)目進入尾聲,一段熟悉的、播了十多年沒變過的片尾曲響起,節(jié)目結(jié)束。
“我,”陸延抓抓頭發(fā),不知道怎么說,“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偉哥叫什么。”
陸延又說:“偉哥在這樓里住好多年了,大家平時都喊他偉哥,反正直接喊偉哥就行?!眰ジ绾岸嗔?,也沒人在意他姓張還是姓王。
——我叫周明偉。
這種感覺,他說不清楚。
陸延把錄像保存下來,起身關(guān)電視,唯一能弄清楚的就是他決定留偉哥一條狗命:“算了,晚上叫他請吃飯,不把他那點老底吃光,我陸延兩個字倒過來念……你晚上有空嗎?”
肖珩踩著拖鞋往外走,把早上陸延給他帶的那份早飯拎手里,倒也沒拒絕:“再說吧,你等會兒去店里?”
陸延一會兒收拾收拾確實還得去甜品店上班。
他昨天剛學(xué)會打奶油,不光打奶油,還得背各種配料表和烤箱溫度、時間。做個甜點比切糕復(fù)雜多了,不過他們這片區(qū)域客流量少,每天能接到一個大單已經(jīng)算不錯,有的是時間讓他慢慢學(xué)。
老板人也不錯。
陸延對這份新工作還算滿意。
“你還真是什么都干?!毙ょ褚兄T說。
“打工天王的名號不是白叫,”陸延邊收拾邊說,“不服不行?!?/p>
肖珩一聲嗤笑。
提到甜品店,陸延把手上的東西暫時放下,又說:“我們店最近推了個新品。”
肖珩不知道他想表達(dá)什么:“?”
陸延:“口感絲滑,甜而不膩。”
肖珩:“說重點。”
好。重點。
重點就是。
“就是賣不出去,”陸延看著他說,“我這個月業(yè)績不達(dá)標(biāo)得扣錢,你來一份?”
陸延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增加業(yè)績的機會:“19.9兩個,給你送貨上門?!?/p>
肖珩轉(zhuǎn)身就走。
新品沒推銷出去,陸延懷著遺憾的心情去店里開門。
甜品店離黑網(wǎng)吧不遠(yuǎn),就在隔壁那條街上,天剛亮,路上看著有些蕭瑟。陸延蹲下身,用老板之前給他的鑰匙擰開鎖,把那扇藍(lán)色的鐵皮防盜門拉上去。
他順手把“休業(yè)中”的牌子翻個面,迎著推門時晃動風(fēng)鈴聲,牌子上的字變成了“營業(yè)中”。
做完這些,他開燈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店里的吊燈壞了。
老板娘到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她昏暗的店里頭沒開燈,陸延正坐在梯子上,一條腿半曲,踩著下面那級臺階。
“燈壞了,我換個燈泡?!标懷觽?cè)頭看門口。
老板娘在邊上看得憂心忡忡:“小陸啊,你,你小心點啊?!?/p>
老板娘怕他看不清,打開手機給陸延照明。
手機屏幕正好對著他,屏幕上是個男孩的背影,男孩面前是畫板,手里拿著顏料盤,在畫向日葵。
陸延看了一眼,順口問:“那是您兒子?”
“哎,”提到兒子,老板娘語氣變得更加柔和,她笑笑說,“我兒子,今年大學(xué)剛畢業(yè),算起來比你還大點?!?/p>
“藝術(shù)生?”
“是啊,”老板娘語氣略有些埋怨,“非要學(xué),就喜歡畫畫。”
“畫畫也行,我們勸他選師范,出來當(dāng)個老師多輕松你說是不是,非要當(dāng)什么原畫師,我看網(wǎng)上說這行很累人的?!?/p>
“最后還是擰不過他呀,喜歡么就讓他去了。”
老板娘話語間驕傲明顯多過埋怨,不然也不會把孩子畫畫的照片設(shè)置成屏保,等陸延換完燈泡,她又給陸延展示了自己兒子的畢業(yè)作品,還有平時發(fā)在微博上的畫:“你看這張,還有這張……”
陸延看著老板娘眼里幾乎都要溢出來的柔情,不由地想到‘父母’這個詞。
修完燈泡,他把梯子搬回去,坐在雜貨間點了根煙。
其實他對父母的印象很少。
他從小跟著爺爺長大,那個慈祥的老人會摸著他的頭坐在門前告訴他:你爸媽他們都是個很好的人,他們很愛你……要是他們還在……你看你的名字,代表著你是他們的生命的延續(xù)。
盡管后來,沒有人再會同他說這些話。
但父母這個詞,在他心里也還仍有溫度。
那種溫度可能來自于老人那雙粗糙的雙手,絮叨的話語,也可能是那天照在他身上的太陽實在太熱。
不可否認(rèn)地,這兩個人并不存在于他記憶里的人會在某個深夜,通過一種虛空,帶給他一點繼續(xù)前行的力量。
不知道為什么眼前會冒出來大少爺那張臉。
……父母對肖珩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陸延忽然想。
“小陸啊,來客人了——你招呼一下?!崩习迥镌谕饷婧?。
陸延把煙掐了,沒再往下想:“知道了,馬上來。”
來的是幾位附近的女高中生。
青春洋溢的年紀(jì),耳朵上是偷偷打的耳洞,頭發(fā)染成被學(xué)校抓到也能狡辯說本來就長這樣的栗色,其中一名女生指指櫥窗問:“這個是什么口味?。俊?/p>
“巧克力,里面是奶酪?!?/p>
女生本來聽到聲音就耳朵一紅,轉(zhuǎn)頭看到人之后臉都紅了。
這天,陸延賣出了他入職以來最高銷量。
“可以……加個微聊嗎?”女生走之前拎著幾份甜品,在其他幾位女生推搡之下,猶猶豫豫地問。
“可以啊。”
陸延掏手機說。
等人走了,陸延記完賬低頭給人發(fā)了店里最新的優(yōu)惠信息:周六周日甜品打八折,更多優(yōu)惠請戳[/鏈接]。
緊接著又發(fā)一句:剛才你朋友在,怕你尷尬,不閑聊,買蛋糕可以找我。
發(fā)完陸延才從聊天框里退出去,目光觸到好友列表欄里某個漆黑一片的頭像。
大少爺這頭像看著特醒目。
陸延想著,點進他的好友圈。
陸延點進去之前以為這種富二代的好友圈應(yīng)該曬曬車、曬曬自己有多有錢。
然而肖珩好友圈里沒幾條內(nèi)容。
空得跟僵尸號似的。
陸延退出去,沒事又故意趴在收銀臺前給肖珩發(fā)過去一句:19.9兩個,你真的不考慮一下?
肖珩的信息很快回復(fù)過來。
[肖珩]:滾。
陸延實在是無聊,無聊到盯著那個‘滾’字笑了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陸延:我的十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