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賢不疑有詐,便起身去了旁邊的桌前倒水。飛燕趁這個機會伸指捻起那張書信一看,當(dāng)信紙上的字跡映入眼簾,登時臉色為之一變。
這書信上的字竟然是與她前幾日收到的如出一轍!都是出自那人的手筆。
敬賢回身時發(fā)現(xiàn)堂姐看到了自己隱藏的書信,登時也是臉色一變,手中的茶水潑灑了不少。
飛燕逐行逐句地看了手里的那張信紙,便慢慢抬頭看向自己的堂弟。
“你什么時候跟他聯(lián)系上的?當(dāng)真是不顧自己一家的死活了嗎?”
尉遲敬賢見堂姐發(fā)現(xiàn)了,索性不再隱瞞,理直氣壯地說道:“樊將軍乃是二叔的舊部,有名的抗齊名將,當(dāng)?shù)蒙夏袃哄P錚傲骨,如今他在北方成就霸業(yè),卻念念不忘二叔家眷的安泰,聽聞了你要被迫嫁與那大齊的狗皇子為妾,樊將軍才托人輾轉(zhuǎn)給了我一封書信,要我們一家老小做好準(zhǔn)備,待得時機成熟,便接我們一家離京去呢!”
飛燕只覺得執(zhí)著信的指尖都是微微發(fā)涼,壓低聲音道:“這書信還有誰見了?”
敬賢也是被堂姐異常嚴(yán)肅的臉有些驚嚇到,可又覺得自己做得無錯,便強自賭氣說:“爹爹素來膽小,我也是怕他嚇得失了分寸,并未曾給他瞧見?!?/p>
尉遲飛燕這才緩了口氣,沉聲說道:“如今圣上并未因著我家乃是前梁武將之家而薄待,姐姐也不是被迫嫁與那二皇子……他……為人謙良體貼,也算是良配。我們何苦要跟那北方的叛軍攪合到一處……”
尉遲敬賢真是打死也沒有想到堂姐竟是這樣詆毀他一心敬仰的樊景將軍,當(dāng)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說話的語氣登時有可些少年的刻薄。
“堂姐,莫不是真如樊將軍在信里所言,因著你以前在二叔軍營里與他相處時,他曾允諾要娶你為妻,只因為他為了復(fù)興大梁,娶了通古族長的女兒,你便因為這兒女私情怨尤了他?”
飛燕緊抿著嘴,瞪著自己的堂弟,而那敬賢便只當(dāng)是堂姐默認(rèn),接著憤憤然道:“若真是這樣,這樊景的確是可恨,竟是辜負(fù)了堂姐,可是大義應(yīng)在兒女私情之前,就算樊將軍是個負(fù)心人,但堂姐也不該賭氣嫁給那大齊的皇子,不然二叔泉下有知,豈會瞑目?”
尉遲飛燕略顯疲憊地望向自己的堂弟,心知如今他已經(jīng)長成少年,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倒不像小時那般天真,若是聽聞有人欺負(fù)了姐姐,管他是誰,都要揮舞著小拳頭上去一頓捶打。堂弟誤會自己因著小兒女的情傷,而拒樊將軍的好意于千里。只是自己去了白露山的那幾年,到底都是說不得的。
他倒是口才漸有長進,竟是把這番小時無猜說得是天衣無縫。
“敬賢,你也漸大了,有些話,姐姐也是可以說與你聽的了,世人都道大梁將軍尉遲瑞戰(zhàn)死在沙場,可是有誰知道,我的父親在那戰(zhàn)場上,是背后中箭而亡……”
尉遲敬賢從來未曾聽聞過,當(dāng)年二叔的靈柩回京,俱已經(jīng)是穿戴了整齊的,他那時還小,自然也沒有人告訴過他關(guān)于二叔傷口的事情。只是堂姐如今這般的提起,倒像是有隱情一般……
“彼時父親在高昌死守,孤軍奮戰(zhàn)抵御齊軍。那時大齊的兵馬已經(jīng)拿下江山過半,岌岌可危,先帝便萌生了議和的心思,想要與齊軍劃江而治。
可父親當(dāng)日死守高昌,齊軍折損無數(shù),前去議和的大臣也被齊軍扣押,加上佞臣讒言,那大梁的皇帝竟是一連數(shù)道圣旨,急召父親歸京,可是父親死守數(shù)月,一旦撤兵,齊軍乘勝追擊,勢必要折損大半的將士,便是違抗圣命,一意待得齊軍撤退。
那皇帝竟是惱了,秘密下了道圣旨,收買了父親的一個手下,趁著與齊軍對陣之際,從背后偷偷……向父親射了冷箭……”
尉遲敬賢以前從來未曾聽過二叔的離世竟是這般隱情,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他一向以自己乃前梁忠良后代而自傲,現(xiàn)在竟是如五雷轟頂一般,不知所措。
“那……那后來為何沒有聽聞了先帝與齊軍議和的消息?”他依然不信,頑強地找著姐姐話語里的漏洞。
飛燕苦笑著說:“因著這霍家人俱是有些潑皮無賴,家父乃是大梁軍隊的脊梁,他若沒了,霍允豈會甘心平白少了半壁江山,與那蠢不可及的梁帝劃江而治?所以父親事后,便是一路勢如破竹,沒有多久便京城淪陷了……”
飛燕看著堂弟震驚的模樣,竟是一如自己在一年前聽聞?wù)嫦鄷r彷徨無措,便是慢慢地將心里的郁氣呼出,接著道:“爹爹生前,曾經(jīng)跟我講起那紙上談兵趙括的悲劇,怎知父親竟是也落得如此下場,戰(zhàn)場用兵有律可依;朝堂狡詐、人心愚鈍竟是無法可循……
所以,堂姐也是疲累了,如今大齊政局康定,百姓安居樂業(yè),哪個平頭的百姓想要那前梁再重新復(fù)辟?
敬賢,你如此推崇那樊景,究竟是一心為民想要山河平定,百姓安康,還是想要重新恢復(fù)前梁,以待重現(xiàn)尉遲家昔日的輝煌?”
敬賢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被堂姐這么一問,身子一震,便久不再言語,過了一會才遲疑地說:“堂姐,難道是那樊景射了我二叔?”
尉遲飛燕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再提及往事:“他倒沒有那般的卑劣,只是他野心甚大,豈是北方一隅之地所能滿足的?堂姐只希望你用心讀書,將來憑借自己的實學(xué)為官,踏踏實實地為民做些實事,這才是光復(fù)我尉遲家的正經(jīng)途徑。千萬莫存了投機的心思,年少熱血便生出了禍及家人的心思……你是將來尉遲家的門面,一步都是錯不得的?!?/p>
一時間,姐弟二人又長聊了一陣子。敬賢向堂姐保證,以后再有這樣的書信要當(dāng)著送信之人的面撕得粉碎,絕不與他們沾染后,才起身出了書房。
此時天色漸漸昏暗,似乎不久會下一場暴雨,胸口氣悶得有些喘不過來。她回頭掩門的時候,看見堂弟依然愣愣地坐在桌旁,便是又深深嘆了口氣。
執(zhí)著了許久的信念,一朝坍塌的滋味的確是難受得很,她那時應(yīng)該也是如堂弟這般。
隱姓埋名,白露山落草為寇,一心念及的大梁光復(fù),竟是如此蠢不可及!
一心以為此生的良人另娶,父親的死原來另有隱情,苦心煎熬的崢嶸歲月俱成了水中打撈不起的殘月鏡花水影……
那時的她,真是有種萬念俱灰之感……不過,幸好還有叔伯一家,回京的這段日子,竟是她在父親亡故后,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自己這剩下的唯一的親人們,應(yīng)該和泰安康地度過一生,誰也不能攪亂這已經(jīng)平靜的一池湖水!
她回到自己的閨房里,也不點燈,便是默默地坐在了黑暗中許久。不多時,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不會那寶珠撐著傘來到門口,興沖沖地喊著:“小姐,二殿下來了,帶了食盒加菜,要在府里留下用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