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珍捂著手帕暗笑,小聲道:“你哪里用換,那驍王的相貌身材可是一等一的好,也足夠妹妹你消受的了……”
被隆珍這么一打岔,飛燕倒是收回了心神,又去了古玩店,買入了不少奇珍。
這么一通豪買后,便回府與隆珍在小徑分手,各自回了院落,飛燕換下衣服躺在軟榻上,復(fù)有想起白日的情形,總覺得有什么懸在那放不下,想了想,又叫來了侍女青杏。
先是問了些旁的,復(fù)又問道:“今兒在街市上看到善堂施粥,倒是擠了許多的窮人……淮南自古便是魚米之鄉(xiāng),最近幾年的莊稼可是歉收了?為何有這么多流離失所之人?”
青杏聽聞側(cè)妃這么一問,嘆了口氣說道:“雖是魚米之鄉(xiāng),奈何……要上繳官府的貢糧,又是因為盜匪猖獗,每每到了秋收的時候,總有那盜匪挨個村落地打劫糧食,靠著土地吃飯的農(nóng)民往往忙碌了一年卻因著交納不上糧食,而被迫將自己的口糧也俱是上繳了……到頭來,許多人不堪其憂,最后便離鄉(xiāng)做了乞丐,若是身強體壯的,倒是有好去處,可以投奔到南麓公那做個民兵護院,可憐的便是年老體弱的,若不是鄧夫人常年不輟的施粥,恐怕更是餓殍遍野了……”
閑聊了一陣,飛燕讓青杏退下,隨手拿起了旁邊的一本《淮南雜記》,里面附帶著淮南乃是南疆一代的地圖。
細細地看完了,飛燕似乎明白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氣。鄧懷柔不斷地往南開拓疆土,仔細一看便會發(fā)現(xiàn)他攻略下的俱是產(chǎn)糧的富庶土地,也就是說無論淮南土地的豐歉與否,都不會影響到南麓公的糧倉。
可是淮南本來應(yīng)該是魚米之鄉(xiāng),就算不產(chǎn)海鹽,也應(yīng)該民富飽足,卻落得流民遍地的現(xiàn)狀。若是省去了天災(zāi),那么剩下的只有人禍了!
盜賊?恐怕是鄧懷柔監(jiān)守自盜吧?一邊派人假扮盜匪劫掠著百姓的辛苦救命糧食,炮制出大批的流民擴充自己的軍隊,一邊又假惺惺的假扮心懷天下百姓的義王收買人心!
也難怪鄧懷柔不急著與大齊翻臉,只需要這樣周而復(fù)始靜待幾年,淮南的民怨積聚,那么不用他揭竿而起,自然會有因為饑貧再也無法忍耐的大批流民擁戴著這位深得民心的淮南王開始造反。淮南當(dāng)真是寶地,人人得之而后快,可是飛燕卻是覺得自己是坐在了硫磺火石桶上,一個不小心便是要葬身在此處……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再也坐不住,便是急匆匆地往書房趕去??墒亲吡艘话?,復(fù)有停下,轉(zhuǎn)身折返了幾步,又猶豫著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一路磨磨蹭蹭地過了小橋長廊……跟在身后的侍女們簡直是無所適從,也也跟著這么一路走走停停。
此時天色已晚,驍王卻還在書房里畫著對陣圖。飛燕到了門口遲緩了腳步,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進去打擾。
可是猶在躊躇,門內(nèi)便傳來了他的聲音:“屋外夜風(fēng)甚涼,快些進來吧?!?/p>
飛燕這才舉步推門進了屋子,一看驍王正跪在地上,毛筆叼在嘴里,撤下了一張畫廢的圖紙,用鎮(zhèn)子重新壓出新鋪的白紙四角。然后盤腿坐在鋪好的白紙上,取下毛筆說道:“把繡鞋脫了,過來這邊坐?!?/p>
飛燕依言脫掉了繡鞋,只見驍王順手抓起一旁椅子上的厚絨團墊,放在了他的旁邊,于是飛燕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席地而坐,待得坐下便看到了地上廢棄了的陣圖,順手拿起了許多,仔細一看,便發(fā)現(xiàn)驍王設(shè)計的這些陣法都是以以少勝多為主,務(wù)求以最少的兵力擊破對方的主力。
看罷,飛燕微微抬頭驚詫地看了一眼驍王,不過看到驍王的苦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驍王妄圖博人眼球,想要出奇招而制勝。實在是新兵的招募很是不能順,就算招募了些許,騙吃了幾日的饅頭后,復(fù)有偷偷溜走的逃兵不在少數(shù),就算加強的軍營四周的戒備,待到演兵之日,也不知能剩下幾許。
飛燕原本猶豫著自己該不該講,可是看到驍王坐在滿隊的廢紙間,倒是不再躊躇了,將圖紙輕輕放下后,便是盡說出了今日見了那善堂后,心里的疑慮。
驍王原本只當(dāng)飛燕前來勸慰自己不要熬得太晚,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是細心體察到這一關(guān)節(jié)。一時間有種茅塞頓開之感,為何新兵招募如此困難,竟是迎刃而解了。
鄧懷柔!其心可誅!
想到這,他大掌兜住了飛燕的后腦勺,在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上使勁親吻了一口,說道:“買個家私擺設(shè)竟是有這樣的發(fā)現(xiàn),本王當(dāng)真是離不得燕兒的!”
飛燕原是一本正經(jīng)地同他講著關(guān)系天下社稷,蒼生福祉的大事,便是使勁推著他,制止了他逐漸往下的嘴唇,氣惱地說道:“殿下可還要繼續(xù)聽?”
驍王笑著說:“白露山女諸葛發(fā)話了,怎敢不聽?”
聽到這樣的調(diào)侃,飛燕只覺得心里有個碰觸不得的東西一下炸開了,臉色一白,騰得站起來轉(zhuǎn)身便往外走。
驍王也跟著站起來一把將她抱起,看著她著了惱的臉兒道:“怎么吃都不胖,脾氣倒是日日見長,本王以后不提前塵便是,這廂給愛妃賠禮了?!?/p>
飛燕深吸了口氣,從他的身上滑了下來,低低地說:“是飛燕不懂事,還望驍王恕罪,只是,飛燕身為女子本就不該妄議政事,之前幾年不知天高地厚年少熱血涌動……倒是走錯了一段路,為殿下與天下蒼生平添了許多的麻煩,方才被殿下出言提醒,一時間有些羞愧難當(dāng)罷了……”
驍王輕輕吁了口氣,他這么不知這小女人心里的別扭。從她出了院落時,他便在書房的窗口望了。不到一盞茶的路程,她卻是一路走走停停,磨蹭到了書房門口復(fù)有停了下來。若不是他出言喚她,可能便又是原路回轉(zhuǎn)了。
原是不解她為何這么猶豫,現(xiàn)在倒是明白了:她不知自己該不該講……
這個小女人看似堅強得很,雖然父母早亡,卻能獨上白露山打下一片全新的天地。回轉(zhuǎn)京城后,又支撐起一個破落尉遲家的門戶,就連她的叔伯也是處處依仗著她??墒撬坪趺廊讼肫?,這堅強的外表下,卻到底厚厚包裹著一個十八歲女子柔軟的心。
曾經(jīng)滿腔熱忱卻被錯待,一夕盡是幻滅,唯一支撐著她克服重重困境的支柱分崩離析……這樣的重創(chuàng)就算是個成年男子也是難以釋懷,更何況她這樣年歲的女子。只是她從來不當(dāng)自己是嬌柔的,竟是忘了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撒嬌發(fā)脾氣該是怎樣了?從與她在京城相逢至今,她唯一沖著自己淋漓盡致發(fā)脾氣的時候,便是二人初次同房后,被自己故意撩撥心緒的琴聲撥弄而發(fā)作扔出的那一個香爐。
可是難得的發(fā)作后,卻又是如同一潭死水平復(fù)了秋波,如同尋常的婦人一般守禮拘謹。她……在他的面前始終是沒有放開的,與其說他是她的夫婿,倒不如說他始終手握尉遲家生殺大權(quán)的大齊二殿下。
想到這,他慢慢地托起了飛燕的下巴,臉上的笑意倒是湮滅了不少,難得認真地慢慢說道:“方才并非調(diào)侃燕兒你,本王從來沒有因為與你曾經(jīng)對陣,而對你心懷怨尤,也許燕兒不喜那段時日,想著一朝盡忘了干凈。如果是這樣,本王很是欣喜的,畢竟能從你的心里徹底抹去別的男人的記憶是最好不過的了。
可是燕兒為何要羞愧呢?人生在世,愛恨也是轉(zhuǎn)瞬之間的事情,那段記憶就算再不堪,也是燕兒你生平的際遇,它注定了你不會是個平凡平庸的女子,燕兒的小心謹慎,本王知道,是生怕自己又重蹈覆轍,盡付心血而付之東流,可是只要你心知向往,就算走錯了,盡輸了又如何?如今你身旁之人乃是驍王霍尊霆!他是輸?shù)闷鸬摹?/p>
這番話讓飛燕身體微微一震,慢慢地抬起了頭,只一抬眼,便可以看到驍王的那一雙眼,胡人的血統(tǒng)讓那雙眼輪廓深邃,此時那雙眼里似乎閃爍著什么,深深望入猶如一片無際的深?!?/p>
飛燕只覺得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生長,卻有說不出來,只能默默地看著他,一時間書房里很安靜,只有燭臺默默地滴下一滴滴的蠟油,一路歡暢的滾落,凝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