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縈打住。
“但說無妨,閑聊么?!被实圩岎^人將一盤筍羹呈過去。
王縈得了鼓勵,道,“我長姊說,做女史能留在宮中,有俸祿,若做得好,將來還能在長安尋一門好親事?!?/p>
徽妍只覺腦門發(fā)熱。
皇帝笑起來,聲音清朗。
“這可確實。”他說,“可若是要侍奉母親么?”
“也不妨礙。我母親喜歡長安,長姊早說要接她去,母親不肯。女史可有四百秩,在長安置一處小宅,也不是難事……”
“縈!”徽妍急了,將她的話打斷。話才出口,又覺得失禮,忙將幾片王縈愛吃的炮羊夾到她盤中,“用膳,莫多言語?!?/p>
王縈吐吐舌頭,乖乖用膳。
“我以為,縈女君所言在理?!被实劭粗斟?,緩緩道,“女君說要侍奉母親,可曾問過,女君兄長亦是此意么?”
徽妍不解,看著他,“兄長?”
“正是?!被实塾X得徽妍臉上變幻的神色甚是有趣,“我聽聞,就在數(shù)日之前,王君曾向朝廷陳情陳情,請朝廷看在女君出使匈奴的面上,保留女君的女史之職?!?/p>
徽妍結(jié)舌。
皇帝與她對視,唇角微勾,“女君,朝廷并非無情,王君的學(xué)官之職,朝廷亦有意恢復(fù)?!?/p>
一頓飯,徽妍吃得心情復(fù)雜。
但似乎只有她是這樣。王縈和皇帝卻是其樂融融,而徐恩身為皇帝的應(yīng)聲蟲,全程笑瞇瞇的。
王縈對于皇帝說王璟要復(fù)職的消息十分振奮,不住問這問那?;实蹧]有透露更多,卻頗有說話技巧,把話題引向長安,與她說起長安的舊事。王縈一說就停不下來,說話俏皮,時不時引得皇帝笑起來。
膳后,徽妍告辭,皇帝也不挽留。
王縈吃飽喝足,才走出屋子,說要如廁?;斟坏秒S她,在廊下等著。
沒多久,卻見皇帝踱了出來。
“女君不若再考慮?!彼粗斟?,神色依舊隨意。
徽妍沉默了一下,低低道,“陛下今日來,就是特地告知妾此事?”
皇帝看著她,陽光灑在廡廊旁一樹晚開的李花上,暉光碎碎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皮膚細膩瑩白,長眉的彎弧恰好,長長的睫毛下,黑瞳卻似潭水般深,似乎能教人不覺沉入。
心中似乎被什么牽扯了一下。
皇帝彎了彎唇角:“朕若說是,你會感激朕么?”
徽妍愣了愣。
皇帝卻不說話,目光微微移到她的鬢發(fā)上,忽然伸手。
徽妍沒來得及反應(yīng),卻見皇帝已經(jīng)將手抽回,指間多了一片李花的花瓣。
“朕說過,王太傅曾教誨朕,朕不會忘?!彼偷偷?,說罷,轉(zhuǎn)頭,“徐恩?!?/p>
徐恩應(yīng)了一聲,忙走過來。
“回去吧。”皇帝道,說罷,也不看徽妍,大步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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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待得重新坐上馬車,王縈的心情好了許多,問,“方才那位劉公子,他說師父親的弟子,可我從未見過?!?/p>
徽妍看看她,道,“你沒見過的弟子多了?!?/p>
王縈頷首:“也是?!闭f罷,她滿面憧憬,“若兄長真能復(fù)職就好了。二姊,你說,兄長真的能復(fù)職么?”
徽妍心中苦笑,道,“劉公子說能,那就必是能了?!?/p>
“哦?”王縈問,“此話怎講?”
“我不過說說罷了。”徽妍轉(zhuǎn)開話題,看著她,“縈,你很想回長安是么?還想著何瑁?”
王縈一怔,臉倏而紅起來。
“我是想回長安,我喜歡長安?!彼f,“何?!蓖蹩M咬咬嘴唇,搖頭,“他既然有了別人,我也不會再想著他?!?/p>
徽妍心中寬了些,摟摟她。
王縈倚著徽妍,過了會,輕聲道,“二姊,母親總想給我找個姐夫那樣的世家,可我早知曉,那樣的家門,我嫁不進去了。二姊,你說對么?”
徽妍沒作聲,片刻,卻道,“縈,你知道我為何不想去做女史么?”
“為何?”
“女史雖有秩四百石,可無論做一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你都只能是女史,不似男子,還可往上升為博士乃至更高。女史名聲之所以響亮,乃是因為我等身為女子,領(lǐng)朝廷俸祿確是不易,若論實際,卻也只有名聲?!?/p>
王縈看著徽妍,似懂非懂。
“縈,”徽妍道,“我去匈奴許久,唯一明白的事,便是若有何事,你不想去做,便莫勉強自己,莫將自己困在牢籠之中?!?/p>
“牢籠?”王縈仍是不解。
徽妍笑笑:“縈,在你看來,嫁入高門與嫁入尋常人家相比,有何不同?”
王縈思索了一會,道,“嫁入高門,可錦衣玉食享用不盡。”
徽妍撫撫她的頭發(fā),輕聲道,“我的愿望,便是不依靠別人,也能讓我等過上這般生活?!?/p>
王縈訝然:“你?”
“正是?!被斟粗澳阈盼颐??”
王縈猶豫了一下,皺皺鼻子,“嗯……信?!?/p>
她雖看起來言不由衷,徽妍仍感到寬慰,笑嘻嘻地捏捏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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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乘車馬回到宮中,才進殿,忽而把徐恩叫到近前。
“采選之事,宗正可說何時開始?”皇帝問。
徐恩道:“似乎吉日已經(jīng)選定,就在兩日后?!?/p>
皇帝頷首,又問,“采選之地就在司隸么?”
徐恩答道:“正是。此番因后宮實在空虛,采選之地擴大些,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弘農(nóng)郡、河南郡、河?xùn)|郡、河內(nèi)郡都在其中?!?/p>
皇帝眉間微不可見地動了動,道,“知曉了,去吧?!?/p>
他在案前坐下,過了會,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往袖間探了探。
“陛下?!毙於饔肿哌M來,道,“丞相等人求見?!?/p>
皇帝應(yīng)一聲,往椸前更衣。
案上,一片小小的花瓣靜靜躺著,瑩白潔凈,好像藏著一絲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