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姊，姐夫?！被斟?，“此物在匈奴及西域甚受喜愛，而賣到匈奴時，價已加倍，往西域則更貴。我想到長安去，尋求銷路，若可賣到胡地去，獲利頗豐?！?/p>
此話出來，周浚和王繆皆露出訝色。
“你要經(jīng)商？”王繆面色猶疑，忙道，“徽妍，工商乃是賤流，你一個閨秀，怎好去做？”
周浚道：“上回你說想為家中尋些增財之路，我說可到府衙中去向府吏求教，你可去過？”
“去過，”徽妍道，“那日碰巧府吏告了假?！?/p>
王繆想了想，道：“徽妍，王氏從祖輩起就是士人，你若覺田土不好，賣掉去換良田便是了，何必經(jīng)商？”
“買地乃守富之途，且年景不定，遇得災(zāi)年，富戶亦捉襟見肘?！被斟f著，轉(zhuǎn)向周浚，“姐夫在平準(zhǔn)府，亦當(dāng)知曉，若有致富，最好還是經(jīng)商?！?/p>
周浚若有所思，卻是不說話了。
“此法，其實倒是不錯。”過了會，周浚道，“自從匈奴休戰(zhàn)，西域商路通順，許多人靠著販貨發(fā)了家。繒帛等中原之物，胡人甚愛，有的賣價甚至過原價百倍?！?/p>
徽妍聽得此言，知道是有門路了，心頭一喜。
再看向王繆，她仍躊躇不定，少頃，心煩地?fù)]揮手，“莫看我，你二人一個是平準(zhǔn)府官，一個是和親女史，見識都比我多，我豈說得過爾等?！闭f罷，卻又不放心地叮囑，“徽妍，經(jīng)商總要資財，你雖有些，可千萬不可都投進(jìn)去。天下發(fā)家的人是有許多，可賠盡家底的人也不少?！?/p>
徽妍放下心來，笑道：“長姊放心，我知道輕重。”
周浚是家人中為數(shù)不多的頭腦精明的人，熟悉商賈之事，得他認(rèn)同，徽妍振奮不已。不僅如此，有一事，徽妍還是要求他幫忙。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親自把貨販到胡地，在匈奴的時候，她見過各式各樣的商旅，也聽人說過商旅經(jīng)營之事。自己要想把素縑賣出去，還須得借助商旅之力。長安商旅眾多，徽妍需要周浚替她尋個門路。
周浚聽她提出之后，沉吟片刻，道，“商旅之事我倒是不熟，不過可替你問一問?！?/p>
徽妍想得沒錯，周浚這個姐夫，看著就不像安分之輩，果然門路通達(dá)。
第二天，他就領(lǐng)了個商人過來，見了徽妍的面，滿臉堆笑，恭敬不已。
“小人趙弧，拜見女君?！彼卸Y。
周浚微笑道：“趙公專走西域行商，在長安乃是數(shù)一數(shù)二，十分了得?！?/p>
“不敢不敢?！壁w弧笑道，“小本生意罷了，周公莫笑?！?/p>
貨棧？徽妍愣了愣，看著趙弧，客氣地頷首，讓仆人取食招待。三人坐在堂上，徽妍說了本意，趙弧滿面笑容地聽了，并不表態(tài)，只時不時地說“女君所言甚是”之類的話。
說了好一會，趙弧如廁，徽妍忍不住問周浚，“姐夫，此人可靠么？”
周浚道：“他家的貨棧，在長安小有名氣，專做繒帛，每日都有商旅來買貨?！?/p>
徽妍皺皺眉，她其實并不想找貨棧。將貨賣給貨棧，賣去胡地二三倍的利錢就都給他們賺取了，自己卻不過得些殘羹。
周?？闯鏊男乃迹Z重心長，“你還未入行，未知深淺，眼界放遠(yuǎn)些。從長安道胡地，危險重重，許多人的貨在路上遇了閃失，血本無歸，賣給貨棧反倒保險?；斟?，你一個女子，何必趟那水深火熱。退一步說話，也且試探試探，有益無弊。此人從商多年，心機多，你防著些，說話只說三分便是?！?/p>
徽妍知道姐夫說的是道理，應(yīng)一聲。
周浚還有些公務(wù)，與二人說了一會話，先走一步。
徽妍繼續(xù)與趙弧說起販貨之事，趙弧道，“不瞞女君，往胡地販素縑的人又許多，小人的貨棧之中，每日都要出上百匹。女君的素縑，未知品質(zhì)如何，可否予小人一觀？”
徽妍讓侍婢將自己買的那匹素縑取出來，交給趙弧。
趙弧細(xì)細(xì)看了看，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看了又看，翻來覆去。
徽妍也不急，拿起茶杯，喝一口水。
趙弧看完，瞅瞅徽妍，面上仍舊一團(tuán)和氣，“此縑，想是京畿所出？”
徽妍得過周浚的叮囑，笑笑，道，“皆同鄉(xiāng)婦人所織。趙公如今看了，未知如何？”
趙弧目光閃了閃，道：“小人在市井謀生，受周公照拂，承情許多。今日周公來找小人，告知女君之事，小人自當(dāng)傾力相助。只是不瞞女君，此縑雖也好，但比起小人平日賣往西域的繒帛，并不出挑?！?/p>
商人討價還價是本能，徽妍料到會有此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未知趙公之意如何？”她問。
趙弧語氣慷慨：“女君乃趙公親戚，這般，女君所有素縑，小人都買下，每匹七百錢，如何？”
徽妍聽著，幾乎要笑出來。這趙弧真是滿腹的好主意，每匹七百錢，只比她的進(jìn)價高出七十錢，還是看在了周浚的人情上。
趙弧似乎看出她的心思，道，“女君，此價不低了。當(dāng)下繒帛市價便宜，六百錢一匹比比皆是。女君就算每匹只賺五十錢，一百匹也有五千錢，這般輕松又厚利之事，何處尋去？”
徽妍頷首，看著他，微笑道，“此事且容考慮，聽聞趙公在市中有貨棧，可否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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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看在周浚的面子上還是真的對徽妍的素縑有興趣，趙弧聽得徽妍說要看貨棧，猶豫了一下，但沒有推辭。
稟報了王繆之后，徽妍登車出門，一路到了長安的交道亭市之中。
趙弧的貨棧就在街口，開得挺大，人來人往?；斟吹胶眯├浀鸟R車牛車停在門前，民伕背著貨物，魚貫出入，內(nèi)內(nèi)外外都是人，其中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胡人。
見趙弧回來，許多人紛紛行禮。趙弧瞧了瞧徽妍四處張望的樣子，神色間有幾分得意，“女君請看，小人這貨棧雖小，卻是做慣了胡地生意的。內(nèi)里貨物應(yīng)有盡有，光素縑就屯有上千匹?！?/p>
徽妍打量著，對趙弧點點頭，笑道，“趙公名不虛傳?！?/p>
“……這些不行！”這時，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傳來，卻見是個滿面虬須的大漢，胡人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商旅頭目。他將幾匹錦推回給店里的掌事，“這般貨色，比上次的還差，不如不要！”
掌事道：“眼下也只有這些，這價也不能少了。你那商旅，反正去也是去，多帶些貨肯定只賺不賠。”
“多帶了也須得別人肯要才是，不要不要！”那人道。
掌事還想跟他理論，趙弧招手讓他過來。
“店里素縑還有多少？”趙弧問，“還收能收素縑么？”
管事道，“素縑還有許多，不缺，不過百十匹還是可收。”
徽妍早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與趙弧買賣，不過介個由頭來看看這些貨物進(jìn)出之所，聽得此言，微笑地對趙弧道，“實不瞞趙公，我受鄉(xiāng)鄰所托，這素縑須得賣到九百錢，七百錢實低了些。”
趙弧聽得此言，知道是做不成，拱手笑道，“此價，只怕小人無能為力，女君還是問問別家?！笨蜌庖环?，趙弧讓店內(nèi)的仆人好生招待徽妍，行個禮，自顧忙去了。
徽妍將店內(nèi)四處看了一會，看完了，也轉(zhuǎn)身離去。
路過門邊時，她忽而有人在急促地說著什么。
“……這么多貨，駱駝不夠，載不完……”
“再去多買些，西市有駱駝，多買三頭。”
“錢都買了貨，還要去買路上的糗糧，哪有那么多錢……”
徽妍看去，卻見是方才與掌事理論的那個胡商，正與同伴說著話。那胡商眉頭緊鎖，嘴里嘀哩咕嚕的，似乎在說要去找誰借錢。
心中靈光一閃，徽妍走上前去。
“冒問二位，爾等的商旅，是要去胡地么？”
二人看著徽妍，都愣了愣。
因為他們說的是匈奴語，而徽妍說的，也是匈奴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