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皇帝冷笑,緩緩道,“當年總讓朕擋災(zāi)之人是誰?是誰在市井斗毆,是誰夜游伎館時被執(zhí)金吾追捕,最后總讓朕去救人?”
杜燾面上一窘,忙賠笑,“陛下怎又翻那些舊賬……年少不更事,年少不更事!”
徽妍在一旁聽著,詫異不已。
她記得當年,先帝說皇帝是浪蕩子,其中就有流連伎館之類的事,那……
“夜游伎館的是廣平侯?”她忍不住,小聲問皇帝。
“陛下?”杜燾耳朵卻靈,突然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得意地拍拍皇帝肩頭,搖得他微微晃了晃,“陛下當年若隨著臣去了伎館,如今也不至于連個情話也不會唔唔唔唔……”
他話沒說完,嘴卻被皇帝用手堵住。
“徐內(nèi)侍!”他對殿外喊一聲。
未幾,徐恩和宮人忙走進來。
“廣平侯醉了,扶他去歇宿?!被实鄯愿赖?。
眾人忙應(yīng)下,兩名內(nèi)侍一左一右,將杜燾架起來。
“臣未醉……未醉……”杜燾嘴里嘟噥著,被他們架著走開,東倒西歪。
徽妍看著,啼笑皆非。
再看向皇帝,只見他一臉平靜,將案上的酒盞再拿起。
“陛下也莫再飲了?!被斟麆竦溃八拮聿缓?。”
“朕又不是廣平侯,這點酒怎會醉?!被实鄣溃瑢⒈K中殘酒飲盡之后,卻放在案上,沒再碰。
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皇帝也不再顧忌,像往常一樣,將她攬過來。
徽妍已經(jīng)習慣了與他這般相處,依偎著他,把頭靠在他的頸脖上。他的呼吸間有些淡淡的酒氣,徽妍卻不覺討厭。平時在宴席上,她最怕別人喝多了與她說話,嘴里噴著酒氣,熏得難受。
可皇帝全然不會如此。徽妍想,大概這就是長姊曾經(jīng)說的,女子一旦遇到了心上人,就會變成傻女子吧……
“蒲那從音睡了?”皇帝摸摸她的頭發(fā),忽而問。
“睡了?!被斟鸬?。話才出口,她忽然覺得,他們這般,就像一對尋常夫婦說著自己的孩子,臉上不禁一熱。
“那你便可陪朕了……”皇帝低低地笑。
徽妍皺皺眉,佯裝厭惡地捂著鼻子要坐開,皇帝卻不讓,用力圈著她。二人角力一陣,徽妍終究比不過他,笑嘻嘻地由著他重新攬在懷里。
“陛下?!边^了會,徽妍忽而道。
“嗯?”
“方才陛下與廣平侯之言,是真的么?”徽妍抬眼看他,“當年陛下是為廣平侯擔了禍?”
皇帝看看她,笑了笑。
“你未見過朕外祖父?!彼f,“家教甚是嚴厲,教訓起人來從不手軟。廣平侯自幼被教訓多了,少年時變得倔強起來,反骨得很,與一班五陵少年混在一起不學好,惹出事端來。朕若不幫他一把,他回去見外祖父,豈還有命在?!?/p>
徽妍詫異不已。
“可陛下將那些事?lián)聛恚鹊劬筒粫煿???/p>
皇帝彎唇一笑:“朕當年做下的禍事比廣平侯多多了,父皇責怪哪一件?”
徽妍結(jié)舌,想了想,那確實啊……
“責不責怪,朕無所謂?!彼麧M不在乎,“反正皇位也輪不到朕身上,一個要做閑散宗室的人,賢名惡名,不過關(guān)乎封地大小罷了?!?/p>
徽妍看著他,心中亦覺欷歔。先帝年幼繼位,倚仗太尉董秀等人輔弼。董秀把持朝政,且將女兒安排入宮,配先帝為后。先帝雖不喜,卻無奈董氏根基深厚,一生與之明爭暗斗,卻到入土也未如愿。比起權(quán)勢熏天的董氏和備受寵愛的李氏,皇帝的生母杜氏默默無聞,皇帝雖排行第二,卻無足輕重。這在當時看起來可憐,如今想一想,卻不能說不是好事。因得如此,他生活恣意,比身負重擔的太子和三皇子更快樂。
“先帝對陛下亦并非無所期望。”徽妍想了想,道,“不然,先帝怎會許陛下領(lǐng)軍去羌地平叛?”
皇帝聽著,怔了怔,未幾,唇邊浮起一抹苦笑。
他卻沒說下去,卻撫撫她的頭發(fā),低低道,“朕有些困了?!?/p>
那嗓音低沉,帶著些醉意。
徽妍望著他面上淡淡的醺色,想來是方才的酒終于起了后勁。她有些無語,方才還說自己不會醉……
“妾去喚徐內(nèi)侍?!彼f,正要起來,皇帝卻拉著她。
“朕哪里也不去?!彼f。
徽妍訝然:“陛下不是說困了?”
皇帝卻看看身后,將憑幾拿開,在榻上躺下,懶洋洋地瞇瞇眼,“朕就歇在此處。”
徽妍看著他,無可奈何。這模樣,他真的是醉了。
“你莫走……”皇帝盯著她,抓著她的手不放。
徽妍不禁莞爾,回握他的手,“嗯,不走。”
皇帝似乎放下心來,未幾,閉上眼。他唇邊帶著笑,眼皮闔起的時候,看上去安詳平靜,連眉心的那一道痕也幾乎平復(fù)不見。此時此刻,方才的二人似乎換了位置,皇帝依偎著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徽妍……”過了會,皇帝忽然喃喃道,“給朕講故事……”
徽妍:“……”
心中啼笑皆非,卻升起一股柔軟的蜜意。
“陛下要聽何故事?”她問。
皇帝沒有答話,過了好一會,低低道,“牽??椗?/p>
徽妍答應(yīng)一聲,開始講起來,不過才將到牽牛遇見織女,她就聽到了皇帝平穩(wěn)的呼吸聲。
“……織女亦喜愛牽牛,便跟著他回家了?!被斟麑⒃捳f完,手指撫過他平整的鬢腳,少頃,莞爾,低下頭,在那酒氣尚存的嘴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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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皇帝宿在來漪蘭殿。
徐恩怕擾了他,沒有給他挪地方。讓宮人取來被褥給他蓋上,關(guān)閉殿門。
徽妍看得睡得安穩(wěn)了才離開,第二日,她早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皇帝。但殿上空空如也,宮人告訴她,皇帝已經(jīng)回宮去了。
徽妍有些失望,心里忍不住埋怨皇帝,總這般早起做甚,宿醉也不多睡一睡,好不容易在這邊過夜啊……
不過想到昨夜,她心里還是甜甜的,打定主意,這兩日便回弘農(nóng)一趟,將自己與皇帝的事告知母親。
她會不會震驚?
心里想了想,苦笑,那大概無可避免。接著,她也許還會為自己和王恒瞞著她而生氣,但徽妍已經(jīng)想好了說辭,反正罪魁禍首是皇帝,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便好了。再說,母親不是很喜歡“劉公子”么?
徽妍想著,竟是興奮起來。開始籌劃著何時離宮,何時到弘農(nóng),又多久回來。蒲那和從音如何說,要交代宮人們何事……
正神游,宮人來報,說王騎郎要見她。
王恒?徽妍訝然,忙答應(yīng)一聲,出到殿外去。
“二姊!”只見果然是王恒,滿頭大汗,好像剛趕了路。他神色不太好,上前來,急急道,“二姊可有空閑?我今晨去長姊家,見周家舅姑又來了!”
“周家舅姑?”徽妍愣了愣,面色一變,忙問,“他們來做甚?”
“只怕不是好事,”王恒皺著眉,“二姊,這回,他們帶來了雒陽那邊的周家宗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