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吃也要吃。”徽妍并不讓步,道,“王子,居次,蔬菜雖不如肉香,卻可解肉食五谷之濁膩,乃有益之物?!?/p>
蒲那和從音早已經(jīng)聽?wèi)T了這話,不出聲,未幾,卻紛紛看向皇帝,眼神無辜。
徽妍知道這二人又想向皇帝求助,正待再說,卻聽皇帝道,“王女史所言極是。吳內(nèi)侍,今日王子居次若不將盤中蔬菜食盡,明日三餐,便全做蔬菜?!?/p>
吳均應(yīng)下。
蒲那和從音聽著,瞪大眼睛。
徽妍亦詫異,看著二人震驚的臉,心中卻苦笑。態(tài)度對是對,不過用力過了啊……
皇帝卻是不緊不慢:“蒲那從音,可知除了解膩,為何一定要食蔬菜?”
蒲那和從音一邊嚼著食物,一邊搖頭。
“舅父高么?”皇帝問。
“高?!逼涯堑馈?/p>
皇帝看看徽妍:“王女史美么?”
“美?!睆囊舻?。
皇帝笑了笑,讓宮人給二人再盛些湯,“可知舅父為何高,王女史為何美?都是因為我等自幼愛食蔬菜?!?/p>
徽妍窘然,聽到身旁侍立的宮人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蒲那和從音卻是眼睛發(fā)光。
“徽妍,是真的么?”從音轉(zhuǎn)過頭來,小聲問。
“是……”她說。
蒲那和從音不再說話,皆一副決絕之態(tài),低頭認(rèn)真地吃了起來。
徽妍啼笑皆非,看看皇帝,只見他剛剛喝了一口湯,那張剛剛?cè)隽酥e的臉上,神色坦然,若無其事。
***
用膳之后,皇帝沒有離去,卻留在了偏殿中歇息。
他坐在榻上,斜靠隱枕,拿著一卷簡冊慢慢翻閱,姿態(tài)閑適。蒲那和從音則坐在席上,拿出在云陽街市中買的玩具出來。蒲那用小陶人擺軍陣,從音則給自己的人偶梳妝。
三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上去竟是和諧,各有其趣。
“陛下這幾日清閑些,總會到漪蘭殿來坐一坐?!毙於鲗斟?,不禁感嘆,“我等亦從不知曉,陛下這般喜愛小童。”
徽妍看著那邊,亦不禁笑了笑。這時,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在弘農(nóng)的時候,曾經(jīng)給從音的偶人做過兩件小衣服,回房去拿。那兩件小衣服還未完工,不過不復(fù)雜。徽妍找出來之后,用線縫好,看看覺得可以了才拿過去。
皇帝閑暇時不喜歡眾人環(huán)伺,徽妍回來時,宮人們都走開了,徐恩也不在。
帷帳低垂,她才入殿,忽然,蒲那轉(zhuǎn)頭來看她,手指放在唇前,輕輕“噓”一聲。
“舅父睡著了……”從音走過來,小聲說。
徽妍訝然,看向榻上。果然,只見皇帝靠在隱枕上,手里還拿著簡冊,眼睛卻閉著,一動不動。
她將手中的小衣交給從音,也將聲音放輕,“你二人到寢殿去,該洗漱了?!?/p>
蒲那和從音點點頭,依言走開,腳步放得又慢又輕。
二人如此乖巧,徽妍看著,寬慰地一笑。片刻,轉(zhuǎn)回頭來,再看向皇帝。
殿中寂靜,只有滴漏落水之聲,一點,過一會,又一點。
徽妍朝皇帝走過去,只見他的頭朝這邊微微歪著,燭光映在那張臉上,靜靜的??纯磿r辰,只不過戌時才到,而皇帝卻似乎已經(jīng)十分疲憊,以致在榻上睡了過去。
她想著是否讓宮人進(jìn)來侍奉,又唯恐打擾了皇帝歇息。想了想,她瞅見旁邊的小榻上放著一塊給蒲那和從音用的薄錦被,伸手拿過來,展開,給皇帝蓋上。
她動作很輕,沒有驚擾皇帝。蓋好之后,徽妍正想離開,目光無意中落在他的眉間,定了定。
他的眉頭之間,有一道皺痕,又細(xì)又淺?;斟粗行┰尞?。平日里在他面前多是低頭俯首,懷揣心事,徽妍不曾注意,現(xiàn)在細(xì)看才能發(fā)現(xiàn)。
這個皇帝,大概當(dāng)?shù)檬中量喟??;斟南搿?/p>
不過這么看著,卻不覺得憔悴。與當(dāng)年那個冷峻少年相比,他的眉眼和輪廓仍然俊美,卻多了幾分歲月積累的成熟。
此時的皇帝,看上去與平日有些不同。
在徽妍眼中,皇帝此人,似乎從來不可一語概括。年少時,他張揚(yáng)不羈;重遇之初,他高高在上,喜怒莫測。徽妍在他面前膽戰(zhàn)心驚過,被嚇哭過,但后來發(fā)現(xiàn),皇帝也并不那么恐怖。他會跟人開玩笑,盡管那些玩笑話徽妍從不敢像對待平常人那樣輕松,但時候想一想,她會覺得皇帝是真的在跟她說一個有趣的想法,出人意料,且毫無惡意。他也并不總是難以接近,在蒲那和從音面前,他會像一個真正的舅父;而在她的家人面前,他是出身長安世家的神秘翩翩佳公子。他如果愿意,可以讓人忘掉他是皇帝,也能輕易地得到他人好感。
而現(xiàn)在這張臉上,那些讓徽妍猜測不已的神色都沒了蹤影,安詳平和,胸口微微起伏著,徽妍能聽到氣息緩緩進(jìn)出的聲音。
頰上好像有些隱隱發(fā)熱。
這樣盯著一個皇帝看,好像實在有些肆無忌憚……徽妍窘然,忙收起心思,便要走開。
袖子忽然被扯住。
徽妍一驚,再回頭,卻見皇帝已經(jīng)睜開眼,看著她,目光直直。
“卿方才是在盯著朕看么?”他的聲音低低,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似打趣,又不似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