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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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后,天氣變熱,下了雨也不再變涼。
王家的女眷們閑來無事,便裁了新紈準(zhǔn)備做扇子,戚氏與陳氏每日坐在堂上給扇面繡花,也不許王縈偷懶,押著她一起繡。
王縈本就是個(gè)坐不住的,繡了半日就放下來,借口去后院看小侄女,想走開。
“他們都有保婦帶著,你操甚心?!逼菔喜荒蜔┑溃澳憧纯茨憷C的,這么久了,一片葉子還未繡好!”
“我繡得本來就不好……”
“不好才要學(xué),坐著,今日哪里也不許去?!?/p>
王縈只得坐下,嘴卻鼓鼓的,“二姊也是母親的女兒,怎不叫她,光叫我……”
戚氏瞪她一眼,王縈不再出聲。
前些天,司馬融為退婚之事登門而來,戚氏雖然站在了徽妍這邊,卻仍惱怒她不與家中商量擅自行事,將她訓(xùn)斥一場之后,關(guān)到了屋子里禁足。
戚氏到底心軟,只將她關(guān)了三天。見她面容消瘦了些,戚氏亦是心疼,雖然面上還是板著臉,卻讓庖廚中每日變著花樣給她做喜歡吃的,還吩咐家人,司馬家的事就當(dāng)是從不曾有過,不許眾人在徽妍面前提起一個(gè)字。
不過,王縈提到徽妍,戚氏倒是來了心思。
“讓她來也好,每日悶在屋子里最亦想歪,叫她來一道做些針線吧。”她對(duì)陳氏道。
陳氏笑笑:“姑君,徽妍豈會(huì)悶著自己,她早些時(shí)候就出門去了。”
“出門?”戚氏訝然,“去何處?”
“說去散散步,午膳前便回來?!标愂险f著,替戚氏將一根針穿好線,放在她的繡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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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才下過一場雨,太陽躲進(jìn)了云里,天氣不算熱,風(fēng)中散發(fā)著雨水浸潤的味道。
王家的桑林長得很好,足有二里長,在家宅前如同綠障一般,成熟的桑葚又大又黑,掛在枝頭,采也采不完。
佃戶們除了耕地,也會(huì)用桑林里的桑葉養(yǎng)蠶。五月,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長起,而開春后養(yǎng)的蠶第一次成繭,農(nóng)人們最忙碌的事就是采繭繅絲。繅出的絲,一部分交與王家充佃租,剩下的可以拿到市中去賣。
徽妍一早就從家中出來,到幾家養(yǎng)蠶多的佃戶拜訪。佃戶們平日只聽得這位女君的聲名,卻甚少能見到。如今她親自上門,皆誠惶誠恐。但見徽妍說話平和,佃戶們也放下些小心來,有問必答。
“今年天氣不差,蠶長得好,交了租之后,大概可得二十斤?!币晃粦糁鲗?duì)徽妍道,拿起一束繅好的絲,“女君請看,這絲又長又白,細(xì)而韌,算得上品。”
徽妍接過來,細(xì)細(xì)看了看,卻問,“二十斤?我看府中往年賬冊,十五稅一,每戶交租之后還能剩下四十斤?!?/p>
旁邊一位婦人笑笑,道,“女君有所不知,那都是前兩年的事。去年以來,糧貴絲賤,我等都不敢多養(yǎng)蠶,獲絲自然也就少了?!?/p>
徽妍了然,微微頷首。市價(jià)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能用低價(jià)買到上好的素縑,也就是賺了這個(gè)便宜。
又交談了一會(huì),她看看天色,登車而去。
回到家中,已經(jīng)是用午膳之時(shí)。
才進(jìn)門,卻看到來了客人。
徽妍正要上堂,王縈忙將她拉到一邊,讓她在門后聽。
“……夫人放心,依我看,女君這般人品,要尋個(gè)上好的人家,卻也不難。”一個(gè)中年婦人坐在下首,正滔滔不絕地與戚氏說著話,“也有好些人家,女兒年紀(jì)大了,托妾尋個(gè)親事。妾說實(shí)話,這般年紀(jì),尋個(gè)門當(dāng)戶對(duì)的其實(shí)不難,娶妻娶賢,正經(jīng)人家看的都是人品,好些相貌差些的女子,妾也都幫忙找到了好人家。最不好找的,就是眼界太高的人家,女兒養(yǎng)得不壞,可總往高處看,東挑西挑總不如意,白白錯(cuò)過大好年華,實(shí)教人痛心!”
戚氏莞爾:“此事,媒君不必?fù)?dān)憂。老婦亦知曉境況如何,只要門戶合適,人品好,其余之事并無妨礙?!?/p>
徽妍聽著,有些詫異,看向王縈,“那是……”
“是媒人?!蓖蹩M道,“二姊,母親又要為你擇婿了。”
徽妍頷首,心底嘆口氣。
司馬楷那邊的事了結(jié),家人又操心起自己的婚事來。兩天前,戚氏就念叨著,務(wù)必要找個(gè)實(shí)在的媒人,將此事速速辦好?,F(xiàn)在,就請了媒婦來。
堂上又說了一陣,戚氏讓家人將那媒婦送走,徽妍才與王縈一道上堂,跟戚氏行禮。
戚氏方才說了許久,飲一口水,看看徽妍,“這般時(shí)候才回來,出去散步,也不告知母親一聲。”
“去鄉(xiāng)間走走?!被斟谙献?,一邊就著侍婢遞來的水盆洗手,一邊說,“我出門時(shí),在堂上不見母親,便稟報(bào)了兄長和長嫂?!闭f罷,瞅瞅陳氏和王璟。
兩邊頗有默契,對(duì)得無破綻,戚氏也不接著多說,卻道,“方才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徽妍頷首:“聽到了?!?/p>
戚氏嘆口氣:“老婦想過了,也不求你嫁去什么高門大戶富貴之家。平日留在弘農(nóng),夫家和氣,衣食不愁,我母女能時(shí)常見到面,亦是大好?!?/p>
徽妍不好說什么,道,“一切但由母親做主便是?!?/p>
戚氏不再說下去,這時(shí),家人將午膳呈上,眾人閑聊幾句,各自用膳。
膳后,戚氏想起什么,問王璟,“恒近來可曾致書?”
王璟道:“不曾?!闭f罷,笑了笑,“母親,恒才從章臺(tái)宮調(diào)到未央宮,你也知曉,在未央宮侍奉規(guī)矩多,何來許多閑暇?”
戚氏頷首,心情卻是好了許多。他在皇宮里干得不錯(cuò),無論王繆還是他,信中說的都是好消息。特別是上月皇帝賞賜了他一匹大宛良駒,戚氏高興不已,逢人便說。
她想了想,問徽妍,“前番,恒在信中說,五月陛下要往京畿各處巡視稼檣之事。你在長安見到他時(shí),可曾聽他提過是否跟著出來?”
徽妍訝然,道,“未聽說。”
王璟道:“母親,恒若要侍奉陛下巡視,那更是不得閑暇,到何處都要緊跟?!?/p>
“也是。”戚氏道。說罷,又談起王恒往日信中說的各種各樣的事,笑逐顏開.她夸贊了王恒爭氣,又說起皇帝,夸皇帝識(shí)得英才,再繼續(xù)展望,說王恒說不定能拔為官吏,滿面憧憬之色。
徽妍在一旁聽著,低頭喝著水。心中不禁想,戚氏若知道自己不久前才推拒了皇帝示好,不知道她會(huì)說什么……不過念頭剛起,她想到前幾天為擅自退婚的事受的那一通訓(xùn)斥,打了寒戰(zhàn),覺得母親還是千萬不要知道的好。
再說,如今,皇帝跟她,不會(huì)再有瓜葛了……徽妍望著堂外的天光,想起宮苑里的種種,不禁神游,輕輕欷歔。再回頭,她忽然觸到陳氏的目光,看著她,滿是同情。
待得回到屋子里,陳氏過來,關(guān)切地對(duì)徽妍道,“你莫想不開。姑君也是為你好,她怕你總想著司馬家的事,傷心太過,故而想快些尋別家。今日來的那位,乃是郡府中的官媒,最是可靠,姑氏尋她來,見面就給了三百錢?!?/p>
徽妍訝然,看著她,無奈地笑笑,“長嫂,我未曾想不開?!?/p>
“是么?”陳氏疑惑地看她,“可你近日總心不在焉,我等都甚是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