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一次地碎骨封印中，他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和赤淵有了特殊的聯(lián)系。

赤淵折磨了他三千年，于是新的神鳥誕生時，法則也選擇了他。

“我的祖先都是生為朱雀，所以守赤淵，屬于有五險一金的合同工，我是守了赤淵，才有資格成朱雀，這算什么，史上最慘臨時工轉(zhuǎn)正？”他怪心酸地想，暗自感慨自己這不如狗的破命，隨后一轉(zhuǎn)念——雖然三千年白干沒工資，但最后一次性付清，給了他一個最大的獎勵……

行吧，也不算虧。

就是那位“獎勵”先生太能賴床了。

黃局干咳一聲，叫回了當(dāng)眾走神的宣璣，作為異控局的代表，他問出了大家都很關(guān)心的問題：“那您回歸真身以后，赤淵的巖漿還會一直燒嗎？對我們?nèi)粘Ｉ钣惺裁从绊懀俊?/p>

“哎，黃局，別介，突然跟我說話別這么客氣，我會誤會您以后都不想給我發(fā)工資了，跟以前一樣就行?！毙^擺擺手，又說，“赤淵被強行封印三千年了，堵不如疏，不過既然我歸位，以后會控制好平衡，盡量不會讓赤淵火波及景區(qū)的森林資源。以后特能的出生率應(yīng)該會維持在一個比較平穩(wěn)的數(shù)字，不會突然爆發(fā)，也不會銷聲匿跡好多年。至于其他影響……”

肖征插話道：“是這樣的，黃局，當(dāng)時我們是距離赤淵最近的一撥人，所有外勤撤回之后回局里做了個統(tǒng)一體檢，有一部分同志的特能反應(yīng)確實有輕微上漲，但是不顯著……大概就是同一個人睡眠充足不充足的差別，并不像那幫追隨妖王影人的邪教分子們想像的那樣?！?/p>

“那是當(dāng)然了，”宣璣笑了，“想什么呢？三千年前，所有妖族和非人族加起來，也沒有現(xiàn)在永安的一半人口多?，F(xiàn)在有遠(yuǎn)古非人族血統(tǒng)的人就太多了，在座諸位可能人人都帶那么幾個基因，沒表現(xiàn)出來或者互相抵消了而已。赤淵那點能量變化擴散到全世界，就跟一盆水潑進湖里差不多。我不是說過了么？這世界有它自己的消化能力?！?/p>

有人通過翻譯問：“那您以后會在人類社會里逗留嗎？如果逗留的話，打算擔(dān)任什么職務(wù)呢？”

宣璣轉(zhuǎn)向那個翻譯，翻譯被他帶著玩味笑意的眼風(fēng)一掃，嚇了一跳，連忙往自己老板身邊靠了靠，表示自己只是個傳聲筒，問題不關(guān)她的事。

這話問得很有意味——你是屬于哪一國、哪一派、哪一個地區(qū)的呢？

你想要多大的權(quán)力呢？

“朱雀一族曾經(jīng)自以為是，擅動赤淵，打破了各族平衡，結(jié)果自己最先身死族滅?！毙^垂下眼，會客廳里的燈光倏地隨著他的眼神黯了下去，搖曳的光在他的五官上投下大片的陰影，深刻的輪廓和略微上挑的眉目中，透出遠(yuǎn)古先靈的莊重與疏離，會客廳里所有人都感覺到來自純血大妖無形的壓力，一時鴉雀無聲。

“至于那些想利用赤淵、掌控赤淵的，不管是成魔的，還是成圣的，都心想事成，灰飛煙滅了。我希望諸位和我，都能好好記住前車之鑒。為大家好，人間事人間畢，不要去碰法則——好不好？”

提問的翻譯不敢抬頭，旁邊記錄人員小聲抽了口氣，筆記本不小心往地上滾去。

然而電腦沒落地，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托住了，飄飄悠悠地飛回主人手里。

“當(dāng)心?！毙^幫他擺好了電腦， “至于我……”

他輕輕一眨眼，像普通人類的親切靈動就又回來了，可怕的壓力悄然消散：“赤淵剛燒起來，以前有一些散碎在各地的'地雷'，像什么巫人冢里的咒啊，一些沒公德的前人隨手丟的破法器什么的，可能會出點小亂子，我這幾年就幫著在異控局里收拾收拾殘局吧，當(dāng)是售后服務(wù)了——不過黃局，服務(wù)費可得另結(jié)啊。”

黃局連忙表示，就算拖欠總部大樓的裝修款，也不敢拖欠這位大神的工資。

客人們心情嚴(yán)峻地來，兩個小時后，不敢說一身輕松，好歹比來時樂觀。

不管怎么說，短時間內(nèi)“不變”，總是好事。

至于長時間……

嗐，那就讓世界慢慢消化去吧。

反正大家那會都死了，子孫后代們也該實現(xiàn)太空移民了，誰管這破球燒不燒？

肖征把人帶來，又忙忙碌碌地把人都安排走，一切都妥當(dāng)了，夕陽已經(jīng)快沉到西山下面了，他這才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忘了點什么事，腦子都累木了。異控局這會在風(fēng)口浪尖上，肖主任按下葫蘆浮起瓢，整個人瘦得脫了相，頭發(fā)更長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找誰賠，一時想不通自己這么痛苦是圖什么，怎么還不回家繼承家產(chǎn)？

這時，身后傳來一段口哨聲，清越悠揚，不知道是哪個時空的小調(diào)，帶著點說不出的古樸意味，聽得人太陽穴一輕。

接著，“撲棱棱”的聲音響起，轉(zhuǎn)眼欄桿上落了兩排鳥，地縫里冒出來的似的。

肖征愣了愣，一回頭，就見宣璣背著手，從屋里溜達出來，余暉落在他眼角的小痣里，又彷佛能被他的臉反射回來，晃得人睜不開眼……與記憶里那個嗑著瓜子聽毀滅重金屬的網(wǎng)癮青年大相徑庭。

是他想像中南明守護神的樣子。

然后“守護神”得得瑟瑟地走到他面前，瞇著眼上下一打量：“老肖，你那領(lǐng)帶不勒脖子嗎？昨天看那鬼片里頭，上吊女鬼的脖套都比你的松……喲，還化妝啦？臉跟后腦勺有色差，哈哈哈?！?/p>

肖征：“……”

神個鳥！

“你們搞這么正式，弄得我還挺緊張。”宣璣一邊搓手，一邊不知從哪叼出根煙，瞥見欄桿上“朝圣”的群鳥，就很狗逼地朝人家“呼”地一噴。眾鳥驚起，紛紛飛了，回窩奔走相告——南明那臨時工出身的族長可沒素質(zhì)了，神鳥怕是要完犢子。

肖征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問：“陛下怎么樣？”

“不起，可能是怕我給他算賬?！毙^嘀咕著，一口煙把欄桿清空了，他就滿意了，自己趴了上去，“過幾天等他醒了我就回善后科，告訴小弟們別太想我?！?/p>

“哦，對，”肖征說，“正要告訴你，你部門楊潮初試過線了，準(zhǔn)備面試呢，考上就正式遞交辭職報告，據(jù)說挺有把握的，八九不離十吧?！?/p>

宣璣：“……”

朱雀族長并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追捧，手下小弟照樣炒他魷魚。

肖征：“他說他也不算有特能，還是過普通人的生活好。”

宣璣一臉滄桑地問：“赤淵都燒起來了，他還是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特能嗎？”

“哦，他說他從赤淵回來以后，背書格外有效率?！?/p>

“……那可能跟赤淵沒什么關(guān)系，是死線的功勞。”

肖征笑了一會，又說：“韓博士的案子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了?！?/p>

“嗯？”

“我們追查到了羅翠翠在本真教用的賬號，還有他私下里和鞏成功聯(lián)系的證據(jù)?！毙ふ髡f，“羅翠翠隨行就是鞏成功指使的，現(xiàn)在這二位都死無對證，猜測應(yīng)該是怕赤淵調(diào)查組真的查出什么吧?！?/p>

結(jié)果不巧，那天赤淵祭壇開了門。

韓博士作為對地脈特別有研究的精神系，在赤淵活動最激烈的時候，應(yīng)該是察覺到了舊地脈眼里的秘密。

“那天夜里鞏成功突然通知羅翠翠滅口，”肖征說，“前因后果不可知。韓博士對身邊的同事沒有防備，被羅翠翠用摻在公放音響里的回響音拐到峽谷深處的。唔… …黃局一直沒機會跟你單獨說話，他讓我謝謝你?！?/p>

“不是，”宣璣一愣，“這就讓我無地自容了，要不是我非得那天出門，打開了赤淵祭壇，她其實也不至于……”

“如果有人為了真相而死，有罪的是想掩蓋真相的人，又不是真相本身，”肖征一本正經(jīng)道，“你一個上古大妖，怎么滿嘴虛偽的凡人調(diào)調(diào)？”

宣璣：“……”

“無聲無息死在本真教手里的人太多了，很多連痕跡都沒有，現(xiàn)在想查也沒的查。黃局說謝謝你那個……長得很像安全帽的目擊證人?！?/p>

宣璣：“……不客氣?！?/p>

你才像安全帽！

肖征正色說：“我們重啟調(diào)查特能人非正常死亡的舊案了，包括未成年、未認(rèn)證的特能人的生存現(xiàn)狀。關(guān)于特能人權(quán)利和管理，包括刀劍靈之類高度類人的非人生物權(quán)利怎么界定，近期各國可能都要正式討論立法了，希望那時候……”

“哎，說到這個，”宣璣說，“燕總怎么樣了？”

“就那樣，身上金屬零件沒拆完，特醫(yī)不讓他出外勤。給他發(fā)一百條信息，一個星期之后能接到一兩條回復(fù)吧，”肖征嘆了口氣，“天天泡在古修科里搜鮫人的蛛絲馬跡?？墒酋o人就是滅族了啊，斷子絕孫的那種……”

他沒說完，宣璣往他懷里塞了一個一寸大的水晶瓶。

“我就說他……這什么玩意？五水合硫酸銅溶液？”

藍(lán)汪汪的。

“我把時間禁術(shù)送回四千年前的時候，鮫人大族長給的?！毙^說，“之前不知道是什么，這幾天閑著也是閑著，對照著瓶身上的古字查了點資料——上面的文字是古高山人語?！?/p>

肖征驀地反應(yīng)過來這可能是什么，兩根手指捏著的小瓶子好像驀地變成了千斤重，家里有礦山的少爺手都哆嗦起來了。他惶恐地雙手捧起了小水晶瓶，唯恐自己手抖，結(jié)巴道：“有、有多古……”

“應(yīng)該是他們一族在天上白玉宮時期用的文字，高山王宮里一些祭祀用品上有類似的。瓶身上寫的是'死生之渡'，我猜……”

“所以這是鮫人血嗎？”肖征聲音都哆嗦起來，“幫……幫我打個電話！我我我沒手了……”

宣璣：“打給誰？”

“總調(diào)度處啊！”肖征活像雙手捧著顆要炸的雷，“讓他們給我拿個恒溫保險箱來??！我給您跪下了，這么重要的東西你怎么能從兜里隨便掏出來！”

宣璣：“……”

他以前又不知道。

鮫人大族長不光隨便從兜里掏出來，還是隔著電閃雷鳴直接扔進他懷里的呢，要不是他球接得還不錯，這小瓶子就掉海里了。

一瓶鮫人血，成功地消弭了肖征對變成朱雀的老友的隔閡。少爺吆五喝六地嚎著讓宣璣打電話調(diào)來了一幫總調(diào)度處的小弟，一伙人如臨大敵地把鮫人血放進恒溫保險箱，好像那小小的水晶瓶是生化危機里的喪尸病毒疫苗。

然后這伙人根本無暇理會新生的朱雀大人，就這么咋咋呼呼，造型夸張地把保險箱“押送”走了。

宣璣哭笑不得地把他們送走，肖征他們背影還沒消失，他心里忽然一悸，猛地扭過頭，瞪向療養(yǎng)院二樓的臥室。

再顧不上理會閑雜人等，宣璣直接一躍躥上了二樓，從窗戶進去了，他方才感覺到他的“赤淵”醒了！

可是風(fēng)忽地灌進屋里，將盛靈淵散在枕邊的長發(fā)掀得灑了一床，床上的人卻仍然紋絲不動。

原來方才只是他的錯覺啊。

宣璣蹲在窗口，眼睛里著起的火光又黯淡了下去，呆了好一陣，他才從窗臺上跳下來，輕手輕腳地合上窗戶，默默坐到床邊，落寞地捧起盛靈淵的手。

“我都替你想好狡辯的理由了，”宣璣把盛靈淵的手攥進手心里，掰過他的下巴，自言自語道，“你就說，你當(dāng)時知道，丹離肯定會給你留一息魔氣吊命，才任憑你媽把你抽空的……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你沒了我會反社會的，丹離不會這么不周全的……這么說行不行？”

“我反正是被你從小騙到大的，也不差這一回，我……我都他媽習(xí)慣了?！?/p>

“靈淵，我不怪你了，你什么時候睜眼看看我？”

盛靈淵不聲不響，隨著他的手，軟綿綿地倒過頭來，不肯上當(dāng)似的。

他一輩子也沒這么柔順過。

宣璣狠狠地一閉眼，實在憋不住，抬起他的手腕，泄憤似的又咬了一口，再不看他，起身走了。

療養(yǎng)院裝修非常老派，門口有個穿衣鏡，宣璣開門動作太大，一不留神把鏡子碰歪了。他順手扶了一把，無意中往里一瞥，心里忽然一跳，他好像看見陛下的手動了一下。

宣璣用力眨了眨眼，一時沒敢回頭，唯恐又是錯覺……

然后他從鏡子里看見陛下的手不但動了，還不是剛蘇醒時無意識的抽動——他在床單上擦了擦手腕上沾的口水。

這個大豬蹄子，他還真不上當(dāng)！

宣璣臉上的表情來回扭曲幾遍，最后停在一個獰笑上，回手把打開的門鎖了，緩緩轉(zhuǎn)過身。

“盛、靈、淵！”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已替換完畢，因為動了一些設(shè)定，后四個番外待更新。

修文時間本來預(yù)計是去年十月，結(jié)果一個是瑣事頗多，一個是比想像工作量大，拖延至今，非常抱歉。

多余字?jǐn)?shù)不必額外付費，也不用投雷，盡可能完善版本是我應(yīng)該的。

修改已經(jīng)發(fā)過的網(wǎng)文，跟修草稿、修實體書都不一樣。后兩者要么是只有自己看得見，想怎么改怎么改；要么是約定俗成的另一個版本。

唯獨修網(wǎng)絡(luò)版，替換過以后，前稿就不在了，所以必得格外小心。因為對于網(wǎng)絡(luò)版讀者——特別是追連載的人來說，原稿是追文過程中參與過、投入過感情的，我就不能由著自己偏移的萌點亂涂亂抹。但原稿在我看來，又有很多非改不可的地方，在保留和完善中間平衡也是很讓人頭禿。改成這個樣子，仍有不少不盡如人意之處。

另外也可能出于主觀喜好，一些讀者更喜歡前稿，本來想留個外鏈下載，今天申請解鎖順便咨詢了一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違規(guī)的，那就還是找找那什么吧，網(wǎng)上應(yīng)該還挺多的。

感謝諸位包容。

2020.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