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后勤么,這點心血不算數(shù)很么。畢竟他們只是在人家外勤的英雄們沖鋒陷陣之后,灰頭土臉跟著打掃戰(zhàn)場的“清潔工”。
羅翠翠胸口打開,里面居然有一臺微型的回響音機,一頭牽著血管,另一頭牽著無數(shù)綠蘿藤蔓,他像個專業(yè)的樂隊指揮,閉上眼,輕輕地撥動調(diào)整著回響音機上的音頻?;仨懸舨ㄍㄟ^綠蘿藤傳到地下,再借由植物們交錯的根系,將那些信息擴散到四面八方。
回響音繚繞在每個人身邊,濃稠地從人們不設(shè)防的七竅涌入,勾引著人心里晦暗難明的念頭。
特能人在恐懼,普通人也在恐懼,夾縫中的人們更是無所適從。
回響音會激起人的共鳴,羅翠翠身為操控者,也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中,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他生在一個偏遠的縣城里,九歲覺醒特能,那會兒異控局初立,特能人篩查系統(tǒng)沒有建設(shè)完備,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株小小的綠芽,也沒人帶他去醫(yī)院。
在漫長的少年時期里,沒有人教過羅翠翠什么是特能、怎么控制他與眾不同的身體,在學(xué)校里稍微跑兩步,身上就會長葉子。他以為自己是怪物,不敢讓人知道,只穿麻袋一樣寬松的衣服,從來不敢挺胸抬頭,長了葉子,他就躲進廁所里,偷偷地剪,怕極了,就剜自己的肉,用小刀往外刨那些芽,傷口常常發(fā)炎流膿,混著葉子里的腥味,他聞起來總是像具腐尸。
異類是沒法好好生存的,他惴惴不安地揣著自己的秘密,被人呼來換去地欺負取樂。
直到他在外地打工時被醉酒的小流氓打劫,捅了一刀,要不是身上的葉子捆住傷口,可能就死在那天了,他用葉子兜著腸子,爬到醫(yī)院,撿回一條命,因禍得福,他終于被特能組織發(fā)現(xiàn)了。
他本以為從此苦盡甘來,他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堂堂正正地做個人了。可是沒想到在自己組織里,他還是邊緣人。
植物系太多了,除非是特別出類拔萃、或者兼具其他譜系的能力,否則很難出頭。何況就以他那點天生微弱的特能,根本就進不了安全部。普通人不把他當(dāng)人,特能人不把他當(dāng)特能。有一次換工作證,他們干脆錯把他的身份錄成了普通人。
多可笑啊,假如他是個普通人,那么半輩子的痛苦憑什么呢?
回響音是一種媒介,一些特別敏銳的精神系特能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但感覺到的就是“嗡嗡”的雜音,沒法分辨里面?zhèn)鞑サ男畔?nèi)容,大腦則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回響音影響,因此所產(chǎn)生的一切想法,都好像是自發(fā)的。
只有善后科的解析設(shè)備能分析出回響音的內(nèi)容。
黃局問:“不慌,先給我這外行講講回響音,變調(diào)是什么意思?變成什么了?”
“它現(xiàn)在的主要基調(diào)變成了激發(fā)恐懼和焦慮,簡單說,受回響音影響的人們會不由自主地去搜索'異控局'和'特能'的消息。”平倩如抹了一把鼻子上的熱汗,迅速在平板電腦上打開了幾個最熱門的搜索引擎和社交媒體,“搜索關(guān)鍵詞后,我們把當(dāng)下最熱門的信息依次用解析器排查了一次,解析器反應(yīng)最大的就是回響音的'共鳴點'——共鳴點可能是一些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信息,是釋放回響音的人配套設(shè)置的,聽見回響音波的人,點開這些'共鳴點'后,會本能地相信自己看到的,并且將里面的信息內(nèi)化為自己的想法。”
“方才善后科的同事篩查出了兩個共鳴點,其中一個說,三千年前人族封印赤淵,就是為了剝奪所有非人族的力量,把非人族都變成老老實實的奴隸;另一個說,這些特能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別被他們一時表現(xiàn)騙了,'特能'怎么會為了保護普通人對付'特能'?他們明明是自導(dǎo)自演,自己當(dāng)壞人,再自己去抓,好名利雙收?!?/p>
“壞了,東川的月德公那事……”黃局一激靈,“能聯(lián)系相關(guān)平臺,清理掉這些做過手腳的內(nèi)容嗎?”
“一直在清理,”平倩如說,“清不過來,共鳴點隨時可以造,刪掉舊的對方會發(fā)新的,反而是我們挨個排查要花時間。就算您有辦法給所有人斷網(wǎng)斷電,他們還可以將大街上的小廣告設(shè)成共鳴點,甚至讓人們口耳相傳……”
“黃局,”肖征從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白著臉,“可能來不及了?!?/p>
月德公和他的徒子徒孫們?yōu)榱擞?,先給人下咒,再自己裝大師過去“解”,被異控局從蓬萊會議上直接逮走。肖征做事很扎實,逮捕月德公的時候證據(jù)條分縷析,幾乎沒給月德公們留狡辯的余地。因此這時,這些扎實的證據(jù)、內(nèi)部保密文件流傳出去,也就越發(fā)顯得觸目驚心。
“但是月德公自己違法犯罪,跟我們有半毛錢關(guān)系?”肖征毛了,“他都已經(jīng)被依法逮捕歸案多長時間了,還是我們風(fēng)神的人大老遠跑過去抓的,憑什么他的鍋也要我們來背?”
“要不,我們發(fā)個官方聲明吧,”平倩如弱弱地說,“反正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樣了,與其半遮半掩,讓別人瞎猜,還不如我們自己把月德公事件的前因后果說清楚……”
“說得清嗎?”黃局看了她一眼,“丫頭啊,你可別忘了咱總部大樓是怎么炸的?!?/p>
沒人說話了,劣奴躬伏法陣就在異控局總局大樓里,這是不爭的事實。里面的內(nèi)情復(fù)雜得他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根本沒法對外解釋。還有雷霆那駭人的本真教徒比例……在外人看來,分明就是他們自己一邊演反派,一邊充英雄,一不小心玩砸了。
就在這時,露臺上傳來“嘩啦”一聲輕響,神經(jīng)敏感的肖征立刻按住腰間秘銀槍,一回頭,只見一只紅眼的大烏鴉優(yōu)雅地站在露臺上。它居然不怕這一屋子人,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羽毛,翅膀扇了掛在露臺上的一串風(fēng)鈴,敲門等人請它進去似的。
平倩如:“這烏鴉……怎么這么有氣質(zhì)?”
肖征愣了幾秒,忽然想起盛靈淵那神秘的傀儡術(shù),連忙拉開露臺的玻璃門,把烏鴉放了進來。
烏鴉矜持地飛到了黃局的辦公桌上,四下掃視一圈,它周身冒出了水波似的黑霧,一層一層地浮起了文字:“這鳥快不行了,給它拿點水和食?!?/p>
字是端端正正的手寫簡體字,但在不影響閱讀的情況下,個別字有多畫少筆的現(xiàn)象。
眾人顧不上體會一只烏鴉自稱“這鳥”是什么新時尚,一通人仰馬翻地查烏鴉的主食,又投喂它,這跨省長途飛行的信使總算是活過來了。
肖征敬畏地抬頭看著站在高處的烏鴉:“您是……盛前輩嗎?”
烏鴉用對鳥來說過于緩慢的姿勢點了下頭,身上黑霧的字變了:“碧泉山有異,通信阻斷。”
過了一會他自己覺得不對,又換了種更現(xiàn)代的說法:“沒有信號?!?/p>
肖征連忙用最簡短的話把當(dāng)下情況描述了一遍。
烏鴉仔細地側(cè)耳聽完,然后傳話:“別慌,此回響音未必能立竿見影,否則對方不必這樣大費周章?!?/p>
平倩如小心翼翼地解釋道:“意思是說,回響音只能讓人有某種傾向,并不能立竿見影地給人洗腦,除非回響音機背后有強大的精神系特能。但是我見過的最強的精神系特能也有一定影響范圍,全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對所有人使用精神壓制是不可能的。”
在東川的時候,盛靈淵曾經(jīng)借助回響音,用自己的精神強行壓制所有被納入回響音范圍里的人,幾分鐘之內(nèi)就讓人們恍恍惚惚地忘了來龍去脈。一個是因為“魔通六欲”,要按照當(dāng)代特能譜系分,天魔本身就是最強的精神系。再一個,也是因為事發(fā)時正好是深夜,實際看見的人不多,而且半夜三更騎著個大骨架從天上飛過去實在太離奇,對于悖離常識太遠的事,好多人就算親眼見了,也只會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讓他們遺忘很容易。
但這一次的回響音背后顯然沒有這樣強大的精神力,而世界上也絕對不可能有什么東西,能同時給數(shù)以十億的人洗腦——把地球變成個大洗衣機也不行——所以對方才需要先炒熱輿論,一步一步地曝出異控局的內(nèi)部資料,先勾起人們的懷疑,再輔以暗示性極強的回響音,潛移默化地讓特能和普通人對立。
“稍安勿躁,”烏鴉周身的黑霧寫道,“我們或已摸到此事背后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