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呆呆地看了他一陣,忽然輕聲說:“我……一直到赤淵火徹底滅后幾年,才能稍微離開一陣,到外面看看。出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盜了你侄子的皇宮內(nèi)庫,我想丹離那么算無遺策,或許能預料到什么,哪怕給我留下只言詞組呢……結(jié)果只找到了千妖圖鑒和涅槃石?!?/p>
“我不甘心,又潛入了清平司。那時候的清平司可不像現(xiàn)在,里面高手無數(shù),我看連墻角的綠植都比我強,當時要是沒有離火,差點陷在里面……驚心動魄地找到了'生魂養(yǎng)尸'法。”
“那時候你侄子都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皇帝當成了熟練工,京城風物大不相同,可是我沒心情看,只想回赤淵閉關(guān)??墒谴撕笳迨辍銢]有給我一點回應?!?/p>
宣璣第二次獲得劍身的過程格外微妙,一方面是“一死換一生”,另一方面,盛靈淵是半個赤淵,宣璣相當于是赤淵的封印,他倆彼此糾纏而生,又此消彼長。
恰如不可相見的參與商。
別說五十年,就是五百年、五千年……只要骨封完整,也是一樣的。
盛靈淵無聲地嘆了口氣。
有翼族聒噪,天生就坐不住,做什么都是三天新鮮,宣璣從小被他慣得不像樣,想讓他凝神安靜,不能長過一炷香。
五十年……那要燒斷多少香塔啊。
“我第一次煉涅槃石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終于能解脫了。只要忘了你,我就徹底自由了,從此陽世三間任我來去,多好的日子……后來發(fā)現(xiàn)我煉的涅槃石不知道有什么問題,都是損耗品。老師作古好多年,我也不能挖墳去找他答疑……再說你連墳都沒給他建……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你自己領(lǐng)會精神……”
盛靈淵哭笑不得地動了動嘴角,最后只是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并沒有插嘴,執(zhí)起宣璣幾乎要攥進他骨肉里的手,細心地擼平了那些痙攣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親吻。
“所以第二次我吸取教訓,我想既然涅槃石的有效期只有一兩百年,比凡人壽命長不了多少,要么我干脆把自己當凡人過吧,娶妻生子……也可能有生殖隔離生不出來,那就抱養(yǎng)個孤兒什么的,百年后我也混個老太爺當當。等需要粉身碎骨的時候,再跟孫子們告別,把遺產(chǎn)一分,'死'回赤淵,權(quán)當自己一輩子功德圓滿。 ”
熱熱鬧鬧的人間煙火一吃,你也就成了小時候的噩夢了,多'轉(zhuǎn)世投胎'幾次,可能不用涅槃石,也不再想你了。
“我煉第二塊涅槃石的時候,給我第一世建了個墳,自己給自己裝爹。還假模假式地在墳頭上留下遺愿——我族入世,當妻子俱全、幸福美滿、四世同堂、榮華富貴?!?/p>
妻子俱全,幸福美滿、四世同堂、榮華富貴……
這十六字在盛靈淵心上輕輕地敲了一下,漣漪經(jīng)久不散。
“結(jié)果我那一世就跟個結(jié)婚狂似的,越想找越找不著,最后這執(zhí)念差點成了心魔,要不是最后涅槃石碎,險些提前報廢了那根朱雀骨。我不敢拿朱雀骨開玩笑,只好把這事歸咎于自由戀愛不靠譜?!?/p>
“后來,我還想過很多不靠譜的辦法……我給自己在人間捏假身份,想等社會給包辦婚姻;我還故意在赤淵祭壇里留下張你模糊不清的畫像,心想循著這個,哪怕去找個替身回來——”
可是每個人都不對……每個人都不對……
盛靈淵像是一枚燙在他靈魂上的烙印,一經(jīng)落下,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就在你脊梁骨上寄宿了十幾年嗎?你到底要收我多少房租啊陛下?”
盛靈淵輕輕地閉上眼。
“等此事塵埃落定,我給你一個交代?!彼麕撞豢陕劦卣f,“好不好?朕……從無戲言?!?/p>
宣璣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睛里話太多,一雙眼眶塞不下:“我沒有向你討交代,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說這些,我只是想告訴你,別再'為我好'了。一個人連自己的心都擺布不了,為什么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總傲慢地認為自己能擺弄別人的喜悲呢?你以為我不想擺脫你嗎?我他媽但凡有一點辦法……”
盛靈淵似有意似無意地纏上了他的手指,一簇不知什么角度的光從兩人中間掃過,正好將牽在他倆中間那根若隱若現(xiàn)的“山盟海誓”金線勾勒出來。
宣璣被金光一晃,無意中轉(zhuǎn)了一下眼珠,盛靈淵倏地睜開眼睛,瞳孔像兩口看不見底的井,攝人魂魄:“你我身上有同源的朱雀血,你的劍身兩次以我為祭。小璣,你有沒有想過,你抹不去我,不是因為什么心重情深,是因為你我之間這些亂七八糟的淵源,你在鮫人密語里學的那些沒用的旁門左道能成功,不也是因為這個嗎——我沒猜錯吧?”
宣璣聽了他冷靜的前半句就陡然覺出不對,然而再要反應也來不及了。
盛靈淵袖中黑霧化作利刃,沿著手腕自下而上地劃破了他自己的手掌,“山盟海誓”作用下,宣璣身上同一個部位立刻出現(xiàn)了同樣的胸口,兩人扣在一起手上,血瞬間混在一起。
共感忽起。
宣璣心里不可避免地想起鮫人密語的內(nèi)容,沒來得及收起來,就被另一個強勢入侵他識海的意識逮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