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一個阿洛津貼身的侍衛(wèi)睜開毫無睡意的眼,緩緩地站了起來,宣璣對上他死氣沉沉不像活人的眼睛,驀地反應(yīng)過來,飛快地問盛靈淵:“等一下,他不是叛徒對不對——之前說巫人族的老族長是被一個叫'人皮傀儡'偽裝的東西害死的,那這個……”
“小鬼,你的眼倒是利?!笔㈧`淵說,“丹離那么個周道人,怎么會讓什么東西脫離自己的掌控呢?”
宣璣一激靈。
“人皮傀儡”悄無聲息地走到阿洛津身邊,低頭看了看一無所知的少年族長,無機質(zhì)似的眼睛后面仿佛有另一個靈魂。
接著,他朝阿洛津彎下腰。
宣璣:“……”
這要是恐怖電影,他該開啟“用眼角瞄”模式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皮傀儡并沒有趁機干壞事,他只是拉起一條斗篷,輕柔地蓋在阿洛津身上,又把他蹭在臉上的一條臟辮拂開,像個溫柔的父親。阿洛津感覺到了溫暖,在斗篷里膩了一下,嘴里用巫人族語嘟囔了一句什么。
人皮傀儡似乎微微嘆了口氣,小心地從他腿上邁過去,朝祭壇走去。一邊走,一邊從懷里摸出一根火折,他手指在上面輕輕一彈,火折倏地著了,但那火看著很奇怪,不是普通的火焰色,近乎于鮮紅,像是快要落地的夕陽,分明是暖色,卻又透著涼意。
封著祭壇的花藤好像碰到了天敵,火折一逼近,它們就飛快地退開,很快出現(xiàn)了一個能供一人通過的入口。
整個祭壇的全貌露了出來——水潭沉靜,石臺封存了大大小小的瓦罐和書寫樹葉。
這時,阿洛津可能是感覺到了光,迷糊地睜開了惺忪的睡眼,他整個人懵了一瞬,終于醒了,震驚地看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兄弟:“你干什么?”
人皮傀儡沒回頭,一彎腰,把火折甩到了潭水中,那火非但不怕水,還把水潭像汽油一樣點著了!
阿洛津一躍而起,可還不等他抓住放火的人,那人的皮膚就迅速干癟下去,貼著骨頭,里頭是一個木雕的傀儡娃娃。
阿洛津愣住了,突然之間,家書、被人害死的老族長,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掉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衛(wèi)……一切好像連成了一條線,隱約指向一個真相。
阿洛津大叫一聲,撲進了祭壇。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背叛祖訓(xùn)的人,不再受山神的庇佑。神明將與泥塑共朽,也或者,人們所信奉的,本來就是癡妄。
謊言終于浮起,而水在燒。
祭壇上封存的瓦罐一個一個崩裂,浮起的黑影像放出的幽靈,它們在祭壇里橫沖直撞。阿洛津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洞口,回頭朝驚呆的族人喊:“快走!離開祭壇!走!”
那些被惡毒的火焰催動的禁咒聞到了血肉的味道,貪婪地向他撲過來,阿洛津的聲音陡然變了調(diào)——他的身體被一條禁咒撕裂,臉上沒來得及摘下的木面具從中間裂開,只剩下半個,被血糊在了臉上。
然而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他又被下一個禁咒重新拼起,生死花由白轉(zhuǎn)紅,血似的流了他一身,撐著他靈臺清明,他被不同的毒咒來回撕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巫人們哭喊著往外逃去,緊閉的山門挨個打開,祭壇重新浮到地面,可是很快,沖在最前面的人就驚叫一聲退了回來——洞口著著火!
那是妖火,竟燒成了純白色,第一個上前的巫人族勇士咬了咬牙,想試著從大火里沖出去,可是才一碰到那火,立刻就成了灰,火舌很快又朝山洞里卷來,見物即焚,連石頭洞口都似乎要融入其中。
慌張的巫人們連忙又將祭壇沉入地下。
這時,堵在祭壇入口的阿洛津已經(jīng)在“四分五裂”和“重新被縫在一起”中間來往了不知多少回,而折磨仍未結(jié)束,血順著他的腳下流出來,凝聚在地面上一個洼陷的小坑里,接著,血上浮起芝麻大的蝴蝶幼蟲,它飛快地長大,展開翅膀——和鏡花水月蝶不同,這只沾著血的蝴蝶竟然在離開人體之后翩翩飛起,翅膀上閃著祭壇上邪火一樣的紅光。
朝人群飛去!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不一樣的人面蝶,到底是什么嗎?”宣璣覺得盛靈淵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響起,“喏,就是那個,是一種妖火燒不盡的惡咒。 ”
宣璣眼前猛地大亮,晃得他差點掉眼淚,半晌,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角又顛倒到了山洞外,整個東川都被慘白的妖火包裹著,有人大喊了一聲什么,就要往里沖。
宣璣循聲回過頭去,見一大群人七手八腳地按住了年輕的盛靈淵。
他其實只慢了一天……一個晚上。
“這場火燒了七天七夜,”宣璣聽見身邊的盛靈淵說,“沒人能撲滅,你知道為什么嗎?”
宣璣心頭躥起涼意。
不等他回答,情景再次崩塌,他們兩人被迫隨著踉踉蹌蹌的少年天子走進祭壇。
七天七夜之后,大火終于滅了,這里已經(jīng)被燒得透透的,整個祭壇像個巨大的烤箱,四處泛著焦糊的肉香,里面的人早該被悶熟了,可那些焦尸卻一個個都站著!
他們沒事人一樣地談笑風(fēng)生,像盛靈淵記憶里,傍晚后的山頂廣場一樣。
完好無損的阿洛津在山洞盡頭的祭壇門口,透過人群,意味不明地朝他望過來,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諷,一歪頭,頭就掉在了地上。
阿洛津嘆了口氣,朝自己的頭招了招手,那少年雌雄莫辨的大好頭顱就滾了回去,被他拾起來,不甚靈便地安在頸上。他臉上的木頭面具只剩一半,暴露在高溫下的半張臉雪白無暇,被面具保護著的半張臉反而焦黑一片、骨肉難辨。
阿洛津把面具扣回可怕的燒傷上,張開嘴,聲音在山洞里回響,他叫道:“靈淵。”
年輕的人皇瘋了,猛地甩脫隨從,左右正要跟上,突然被一個聲音喝止。
“站住!”來人說,“你們也想跟里面人一樣嗎?”
那是丹離的聲音,宣璣驀地扭過頭去,見一個男人走出來,全身裹在長袍里,臉上蒙著面具。
一瞬間,宣璣腦子里串起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