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親自翻譯了一部分巫人文獻?
巫人族,歷史上都沒有記載,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只有諸如“鏡花水月蝶”之類的東西流傳下來。人們“談蝶色變”,如果知道它的出處,大概“巫人族”又要進入小說電影的反派素材庫。
月德公們大概也以為他們挖出來的古墓屬于某個風俗詭異的古代部落,這部落喜歡擺弄巫蠱之術(shù),沒什么文化傳承,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搞不好沒來得及從愚昧的奴隸社會進化到封建社會,就消失在了歷史的波濤里。就算東窗事發(fā),人們關(guān)心的也只是月德公欺世盜名,危害公共安全,沒人知道他們毀掉了一個什么樣的文明遺跡。
這些念頭在宣璣心里一閃而過,他自己都沒來得及思量清楚,就見盛靈淵臉色忽地一冷。
反噬的咒文將唐裝老頭、連帶著一伙徒子徒孫全被掀翻。還不等他們恢復視力爬起來,唐裝老頭就覺得自己握著秘銀的手腕“嘎啦”一聲響,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劇痛才襲來,他慘叫出了聲。
白光散去,眾徒弟愕然地發(fā)現(xiàn)他們師父跪在地上,折斷的手腕被一個人用綠蘿藤條纏著吊在身后,脖子不自然地仰著,已經(jīng)給掐得翻了白眼。
那人一身破破爛爛的袍子,長發(fā)濕淋淋的,目似寒星,仿佛山精水鬼一流。
宣璣感覺到他又動了殺心,連忙在心里叫道:“陛下,留人!”
同時,他沖愣住的眾徒弟們喝道:“放下武器!不然把你們師父腦袋擰下來!”
唐裝老頭應聲抽了過去,眾徒弟們手里的“秘銀”掉了一地。
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但東川山崩的動靜還是吵醒了大半個城市,當即上了夜貓子們的熱搜。
東川周圍省份調(diào)集的異控局增援終于到位,逮了月德公的幾個大徒弟,并同步通知公安機關(guān)。
月德公盤踞東川近百年,徒子徒孫無數(shù),尾大不掉,各種轉(zhuǎn)賬記錄、交易記錄、搜出來的“咒”術(shù)證據(jù)確鑿,蓬萊會議室里,跟異控局叫板的各路大佬全都失了聲,生怕引火燒身——他們沒有月德公那么得天獨厚的作案條件,沒有古老的巫人咒術(shù),所以也沒有形成這么喪心病狂的“盈利模式”,但如果深究起來,誰也不敢擔保,自己門下就沒做過類似的事。
肖征拿到直接證據(jù),當機立斷撕破臉皮,把等在附近的外勤召來拿下了月德公,保護著黃局揚長而去。隨后,他親自從“雷霆”和“暴雨”中調(diào)了兩支特種特能小隊,連夜從永安總部飛往東川。
次日天亮前,宣璣他們終于把差事交接了出去,一行人橫七豎八地被送到市區(qū)的賓館。
東川盡頭,山間起了迷迷的霧,被秘銀撕裂的山體砸穿了盤山路,白骨曝露。青銅棺也隨著滾落的山石一同沉入水潭深處,阿洛津眉心釘著暗紅色的鋼釘,讓他原本舒展秀氣的眉目多了幾分局促,平添了妖異的猙獰氣質(zhì),
他就像是被困在一個永遠也醒不了的噩夢里。
一串氣泡從水中升起來,滑入虛弱的晨曦之中。滾滾的烏云從四方起,開始朝山崖匯聚。
宣璣從接到這個倒霉任務(wù)開始,先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劍不是自己的了,隨后又被攪合到陛下跟巫人族長的恩怨情仇里,感覺前半輩子的三觀都被來回推倒了好幾次,筋疲力盡,路上就睡著了。
一道白光從西方飛來,快得像路上時而閃過的車燈,在宣璣身上一閃而沒。
本來閉目入定的盛靈淵忽然被什么東西驚動,睜眼四望,可是除了一車鼾聲大作的“清平司后輩”,再沒別的了,他有些疑惑地皺了下眉,總覺得空氣中飄過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那是什么?
盛靈淵有幾分生疏地試著放出神識,可是周遭只有變得陌生的東川有些渾濁的風。這時,他注意到與他心神相連的小妖被拖進了夢境。
盛靈淵離“圣人君子”有十萬八千里遠,一點也不講究“非禮勿視”,夢境中人心最易失守,機不可失,他當然要趁人之危。
畢竟他也很疑惑,什么族這樣膽大包天,竟敢養(yǎng)他的尸。
盛靈淵收回流連東川的神識,循著宣璣夢里外溢的囈語,潛入宣璣的意識深處,不等闖入,他卻感覺到了什么,驀地撤回,方才退開,就見宣璣意識深處一座火墻沖天而起,火光雪白,竟是南明離火。
相傳,南明離火是神鳥朱雀的本命真火,可以焚燒一切,是萬魔克星,盛靈淵被火光余溫一沖,喉頭有些發(fā)腥,他強行咽下一口血,猶疑不定地盯住小妖那被烈火裹挾的識海。
朱雀……盛靈淵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悶痛的胸口——朱雀一族早就已經(jīng)魂飛魄散,哪來的后人?
更何況,哪怕朱雀是妖族,盛靈淵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妖族中最有神性的一族。這小妖雖然看著疏闊豪放,一身真火驅(qū)邪鎮(zhèn)宅,但身上總是隱約帶著點揮之不去的邪氣。
識海深處有烈火護持,養(yǎng)尸的本命屬性又似乎是“金”……可金火相克啊,這到底是只什么?
盛靈淵皺起眉,被離火灼得難受,正要退開,卻聽見小妖夢境中泄露的只言詞組。
人在亂夢里是沒有理智的,因此夢話往往是胡說八道,沒多大價值。
可盛靈淵卻忽然一頓——因為那斷續(xù)不成句的夢話并不是這里人說的……那種叫“普通話”的語言,是大齊雅音!
不懷好意的魔頭在側(cè),宣璣本來是拒絕入睡的,可還不等他掙扎,耳畔忽然傳來一聲類似石頭碎裂的幻聽,他就跟被人“拍了花”似的,一歪頭“暈了”過去。夢里,他好像回到了九州混戰(zhàn)的年代,他的視角不停地變,時而是人、時而是什么東西。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打仗。
有時他好像浸在血海里,沖天的腥臭氣息粘稠地裹著他,有時他心里充滿殺意,咆哮著砍下一個又一個不認識的頭顱。
他在烈焰與殺戮中渾身發(fā)冷,本能地朝唯一的熱源靠過去,那是一雙手,剛開始是孩子嬌嫩但布滿傷痕的小手,手指慢慢拉長、掌心磨出層層的繭,恍惚中,他好像與那雙手相依為命了好多年,從未分開過。
忽然,那只手像是遭到了重創(chuàng),有力的手指驀地松了,從他身上脫離開,依舊艱難地、掙扎著夠向他,宣璣卻身不由己地與他越來越遠,一陣說不出的悲意涌上心頭,無處不在的劇痛流向四肢百骸……
宣璣一身冷汗地驚醒過來,送他們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賓館門口,撕心裂肺的痛苦仍然徘徊在他胸口,他的目光呆呆地對上靠在車窗的盛靈淵。
可能是剛從顛倒的噩夢中掙脫,他看見盛靈淵,一時竟有種想落淚的極度慶幸。
然后就聽盛靈淵似笑非笑道:“你這夢倒是很有趣?!?/p>
宣璣:“……”
三姑老爺?shù)模X子現(xiàn)在是個敞篷,旁邊有個不懷好意的惡棍!
宣璣神魂歸位,一咬牙把所有念頭強壓下去,開始在腦子里報菜名清空思緒,把自己報得饑腸轆轆。此人是個不挑食的饞癆,人間十年,攢點錢就出門吃喝玩樂,什么“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全嘗過個遍,報菜名的時候,他腦子里能全方位地浮現(xiàn)該菜的色香味。
盛靈淵:“……”
他們的車很快駛進了酒店服務(wù)區(qū),接待人員早早地等在門口。盛靈淵本來還想逗逗這小妖,無意中一瞥車窗外,被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晃了眼,一時竟然忘了要說什么。
事實證明,遠古人——就算是人皇陛下,到了物質(zhì)極大豐富的當代,也得變成個沒吃過沒見過的土包子。
盛靈淵下了車,震驚之余,竟還沒忘了矜持地跟拉車門的門童道謝:“多謝……此地是什么殿?”
“酒店啊?!贝蛑返耐鯘蓮能嚴镢@出來,好不容易自以為聽懂了一個詞,跟他搭了句話,“劍老兄……唉,什么破稱呼,怎么聽著像罵人——歡迎你來到二十一世紀!”
盛靈淵來的日子不短了,但他先是被拉到一個縣醫(yī)院里隔離了起來,隨后又變成了一把劍,雖然看哪都新鮮,那也只限于“看”。
直到這會,他才真正親自“下了凡”,被十丈軟紅塵撲了個滿頭滿臉。